瘴气肆虐,如墨绿色的潮水在沙谷中无声涌动,将本就晦暗的天光过滤得更加微弱、扭曲。风起时,卷起细碎的沙砾,打在嶙峋的怪石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这片死寂之地诡谲莫名。仅有少许顽强穿透浓厚瘴气的微光,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勉强照亮了沙谷内狭窄的一隅,在幽暗的光线中勾勒出景物模糊而诡异的轮廓。
小道士陈染,便是在这般环境中踽踽独行。他身形略显单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背上是一个缝缝补补、却收拾得颇为利落的小行囊,腰间悬挂着一个灰扑扑、看似不起眼的灵袋。此刻,他清秀的脸上满是凝重与警惕,左手掐着一个稳固的法诀,指尖灵光微吐,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身前半丈处漂浮着的一张黄色符纸。那符纸正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赤黄色的温暖火焰,不仅照亮了他周围数尺之地,更将侵袭而来的浓稠瘴气驱散开大片大片的空白区域,如同在墨绿色的海洋中撑起一叶小小的孤舟。
火焰稳定,但陈染的心却并不平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中法诀需要输出的法力比平日浑厚了近三成,符纸燃烧的速度也明显加快,边缘已然出现了焦黑的卷曲。“这个地方的瘴气真是浓郁得反常,蚀骨侵灵,远超记载,”他心中暗忖,眉头紧锁,“看来此地人迹罕至,积郁的阴毒之气经年不散。我这‘破瘴符’消耗速度比三天前快了近乎两倍,照此下去,怀中剩余的符箓恐怕支撑不了太久。”一股紧迫感油然而生。然而,在这瘴气弥漫、危机四伏的陌生环境中,心神难以彻底宁静,根本无法凝心静气、调动精微法力绘制新的符箓。“得先找个相对安全、瘴气稍薄些的角落,尽快补充些破瘴符才行,否则一旦符力耗尽,被困死在这毒瘴之中,后果不堪设想。”陈染心中迅速计划着,目光如同最警觉的羚羊,不断扫视着四周,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庇护所。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前方路径和自身安危之际,异变突生!前方那片更加浓稠、几乎化为实质的墨绿色瘴气深处,一阵阵细微却密集的“悉悉索索”声音由远及近,迅速传来。那声音起初如同春蚕食叶,细碎难辨,但很快便变得清晰可闻,而且越来越密集,仿佛有成千上万的细小脚爪在同时摩擦着沙石地面,形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正向着他所在的位置快速逼近!
陈染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根根竖起!他深知,在这等绝地之中,任何不同寻常的动静都意味着极大的凶险。这声音,必定是谷内那些适应了毒瘴环境、性情凶戾的毒虫感受到了生人的气息,正成群结队地朝着自己蜂拥而来!内心虽慌,但常年在外历练养成的本能却让他手疾眼快。几乎在听到声音的下一秒,他右手已迅如闪电般探入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包。
解开油纸,里面是一种淡灰色的细腻药粉,散发出一股混合了多种刺鼻草药的奇异气味。这是下来前,在百毒崖那个因探险者云集而临时形成的包袱集市中,从一个自称常年在沙漠边缘采药、面相沧桑的老修士那里买来的“避毒粉”。当时那老修士吹得天花乱坠,说此粉能驱避沙漠中大多数常见毒虫,陈染半信半疑,但本着有备无患的原则,还是用自己辛苦绘制的三十张“除妖符箓”换来了这一小包。此刻,他也只能寄希望于这药粉真能如那老修士所言般管用。
时间紧迫,不容多想。陈染立刻手捻药粉,动作迅捷而准确地将药粉均匀地撒在自己的四周,画了一个直径约莫五尺的圆圈。药粉落地的瞬间,那股奇异的刺激性气味愈发浓烈,在破瘴符火焰的光芒下,隐隐形成一道淡灰色的气墙。“但愿有效……否则,为了保命,就只能动用那张压箱底的‘驱兽符箓’了,那可是师尊赐下用来保命的,用一张便少一张。”陈染心中暗自祈祷,同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灵袋中那张材质特殊、灵气内蕴的银色符箓,心中稍定。
就在陈染快速做完这些防护措施,刚刚站定身形,将桃木剑横在身前戒备之时,那越来越近、如同潮水般的“悉悉索索”声终于涌到了身前!借着破瘴符的光芒,陈染定睛望去,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前方瘴气翻涌处,赫然是一片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绿色蚂蚁!每一只蚂蚁都有成人小臂般粗大,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沾染了铜锈的深绿色,颚齿狰狞,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复眼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的光点。它们行动迅捷,纪律严明,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正浩浩荡荡地奔涌而来。然而,就在蚁群先锋抵达陈染前方一丈处,即将触及他撒下的避毒粉圈子时,异状发生了。冲在最前面的工蚁似乎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那股令它们极度厌恶的刺激性气味,前进的步伐骤然一顿,显得焦躁不安起来。随即,整个蚁群仿佛接到了无声的命令,竟纷纷改变了方向,如同溪流遇到礁石般,自动从陈染所在的圈子两侧分流绕行,继续向着陈染来的方向急速赶去,丝毫没有停留攻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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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群数量庞大,源源不断,足足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那令人心悸的“悉悉索索”声才逐渐远去,最后一只兵蚁也消失在了陈染的视线尽头。直到此时,陈染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紧握桃木剑的手心已然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竟然是‘食尸魔蚁’!而且规模如此庞大,连被重重保护的蚁后都随队迁徙……”陈染望着蚁群消失的方向,脸上非但没有轻松,反而笼罩上一层更深的阴霾,心中涌起巨大的疑惑与一丝寒意,“这太不寻常了!食尸魔蚁虽是群居毒虫,单个实力不强,但一旦形成规模,便是灵丹境界的修士遇上了也要退避三舍。它们通常盘踞在固定的巢穴附近,以谷中腐尸、弱小的毒兽为食,若非遇到极大的威胁或是巢穴所在的环境发生剧变,绝不可能如此大规模、连根拔起般地迁徙逃亡!”
他仔细观察过,方才的蚁群中,不仅有数量庞大的工蚁、兵蚁,更有被众多强壮工蚁围绕在中央、体型硕大、行动略显迟缓的蚁后。这意味着这不是寻常的觅食或分巢,而是一次彻底的、放弃原有家园的大迁徙。“它们在害怕什么?或者说,是在逃避什么?”陈染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能够迫使如此庞大的食尸魔蚁群放弃经营许久的巢穴仓皇逃命,这沙谷的前方深处,必定是发生了某种极其可怕的事情,或许是出现了更强大的掠食者,或许是某种天灾级的异变……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这群在下五境界毒虫中实力并不弱的食尸魔蚁为何会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
陈染顿时陷入了深深的踌躇与挣扎之中。他停下脚步,望着前方愈发幽深、瘴气似乎也更加浓郁的谷地,内心天人交战。还要不要继续前进?理智告诉他,前方凶险未知,连食尸魔蚁都要逃亡的存在,绝非自己这个灵玄境界初期的小道士能够招惹的。总不能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丁点机缘,就将性命白白丢在这荒无人烟的毒瘴之谷吧?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但是……另一个声音又在心底强烈地响起。但是陈染内心深处的那份不甘与执着,却又像野草般顽强地滋生出来,让他不愿意就此回头。他是玄武山外门外姓弟子,这个身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着他的处境。他至今还未被正式录入玄武山道士谱牒,算不得真正的玄武山门人。此次之所以毅然决然辞别师尊,下山游历,就是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在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找寻属于自己的机缘,或是做出些事迹,闯出些许名声,好让师门知道,他陈染并非如某些师兄弟私下议论的那般“不堪”、“朽木”,他也有自己的抱负和能力!
师门曾有明言,只要陈染能够在十年之内,凭借自身努力,将修为从灵玄境界初期提升到灵玄境界中期,便愿意破例,将他正式收入内门,赐予张姓——那是玄武山主脉天师府的尊贵姓氏,身份也将录入象征着正统与荣耀的玄武山天师府金玉谱牒,正式成为玄武山众多张天师中的一员,光耀门楣。这是何等的诱惑!又是何等的压力!十年,从灵玄初期到中期,对于很多资质平庸的修士而言,已是极难。他必须抓住每一次可能提升修为、磨砺道心的机会。
眼前的瘴气沙谷,危机四伏,但危机之中往往也蕴藏着机遇。或许谷中深处真有前人遗留的洞府、罕见的灵草,或是能助他突破瓶颈的契机?若是此刻因恐惧而退缩,那这一次沙谷之行便真的一无所获,白白浪费了时间和精力,还消耗了不少符箓丹药。可若是继续前行,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