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寻心

水面倒映着万千灯火,随波荡漾,画舫中隐隐传来悦耳的笙歌箫管,吴侬软语伴着轻笑,随风飘散。

便在此时,一阵嘶哑滞涩的二胡声,穿透了这软红十丈的靡靡之音,混着河面氤氲的水汽传来。

循声望去,只见河岸一株垂柳的老树下,坐着一对衣衫褴褛的盲眼老夫妇。

老翁满脸沟壑,记录着岁月的沧桑,一双粗粝如树皮的手,指节粗大,在一把木质斑驳,琴筒开裂的旧胡琴弦上缓慢而用力地移动按压。

拉出的调子算不得悦耳,旋律简单重复,甚至偶有乖僻,跑调的杂音,在周围丝竹管弦的衬托下,更显格格不入。

老妪仰着脸,那双失明浑浊的眼睛对着渐暗的天光,用干哑的嗓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才子佳人的古老戏文。

她唱那秦淮旧梦里的旖旎缠绵,唱那侯门深锁中的寂寥哀怨,也唱那世事无常、人生如萍聚萍散的无奈与沧桑。

他们面前,摆着一只破旧铜锣,里面稀稀落落躺着几枚铜钱,与不远处画舫流光溢彩,游人如织的锦绣奢华,形成刺目的对比。

才子佳人,富商巨贾,寻欢作乐的游人匆匆而过,脂香鬓影,环佩叮咚,却鲜有人为这毫不美妙,甚至堪称聒噪的演奏驻足片刻。

王璟颜却于喧闹中静立,他听的,非关风月故事,亦非丝竹技艺,而是那声音里透出的一种与江宁城表面繁华截然不同的苍凉,以及在这苍凉底下,彼此携手走过漫长岁月,磨砺出的那份笨拙却坚韧的依偎。

他们眼盲,看不见这城中的阑珊灯影,世界于他们而言,狭小黑暗,唯有手中的胡琴,耳边的唱词,和身边那个人始终存在的温度。

一丝极微涟漪,在他古井无波的心湖深处荡开。

他想起了墓园中那座冰冷的玄石碑。

若当年……没有那场意外,没有那自以为是的退避,他这一生的轨迹,是否会有所不同?

是否会如这对老翁老妪,纵然身处繁华边缘,目盲心盲,却能在岁月的尽头,仍有一人可相互搀扶,共对满天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