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殿内,那股源自太古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随着东海龙王的话语,缓缓地收敛,如同退潮后裸露出湿漉漉的、充满了恐惧与不安礁石的海床。空气依旧凝滞,仿佛连光线都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沉重的、充满了历史尘埃的铅。
所有龙族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缓缓走进大殿的、身穿白色神袍的青年身上。
他走得很慢,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与宇宙脉搏同步的韵律。他的脚步声,在空旷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大殿中,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他不是踏在坚硬的、承载了万年历史的黑色岩石上,而是行走在一片由“秩序”法则构成的、光滑如镜的湖面。他每一步落下,脚下的空间都会产生些许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的细微扭曲,仿佛那片空间本身,都在他的意志下,谦卑地弯下了腰。
他身后的两尊天兵,更是令人心悸。他们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纯粹的光与秩序法则凝聚而成,通体闪烁着冰冷的、不带些许杂质的金色光芒。他们手中的金色长戟,戟尖上流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零度”,仅仅是存在,就让殿内那些实力稍弱的龙族,感到了一阵灵魂被冰封、被穿刺的刺痛。
他就是昊天帝君的分身,一个行走于人间的、冰冷的“神”,一个活生生的、代表着“秩序”的枷锁。
他的目光,直接越过了老龙王那如同山峦般庞大的身躯,越过了敖广与敖烈那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复杂情绪的脸,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烬的身上。那目光,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没有好奇,没有轻蔑,只有一种……如同最顶级的工匠,在审视一件出现了微小瑕疵、却又蕴含着无限可能的作品般的、冰冷的、挑剔的审视。
“烛龙后裔,烬。奉天帝之命,前来……将你,带回天界,接受‘净化’。”
他的声音,如同万年冰川下流淌的暗河,没有温度,只有能将一切都冻结的、绝对的冷漠。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最纯粹的秩序法则,精心雕琢而成,不容置疑,不容反抗,仿佛是宇宙诞生之初,便已定下的、不可更改的铁律。
“放肆!”
不等任何人反应,敖广第一个站了出来。他厉声喝道,脸上带着谄媚而愤怒的表情,那表情扭曲得如同一个拙劣的丑角:“这里是东海龙宫,不是你天界的刑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父王的定海殿内,放肆!”
他这是在向老龙王表忠心,也是在向天界使者展示龙族的“骨气”。他以为,这样的强硬,能为龙族,也为自己,争取到些许……尊严。
然而,那使者,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只是缓缓地、从宽大的、仿佛由月光织成的白色袖袍中,取出了一卷散发着柔和金光的卷轴。那卷轴,仿佛不是凡物,它所散发的光芒,让定海殿内那永恒的黑暗,都变得明亮起来。
“昊天帝君,旨意。”
他用一种平淡的、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语气,缓缓地念道:
“混沌再起,黑龙现世,此乃宇宙失衡之兆,乃大不祥。烛龙后裔烬,身负混沌,引动虚无,其罪当诛。念其血脉特殊,特命东海龙王,将其擒获,交由天界‘净化庭’,格式化其神魂,剥离其混沌,以正天道。”
“另,东海龙宫,私藏‘东海之眼’此等时空奇点,本应重罚。然天帝仁慈,念及龙族世代镇守东海之劳,特下旨意:令东海龙王,献出‘东海之眼’,助天界构建‘宇宙秩序大阵’,以彻底根除混沌之源,维护三界万古之安宁。”
“此旨,即刻生效。不得有误。”
念完,他手中的卷轴,化作一道金光,无视了老龙王身上那衰败却依旧恐怖的气息,径直飞到了老龙王的面前,静静地悬浮着。
整个定海殿,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霸道无匹的、充满了羞辱与掠夺的旨意,给震呆了。
这已经不是命令,这是赤裸裸的……宣判。宣判了烬的死刑,也宣判了龙族未来的终结。
不仅要交出预言中的“转机”,还要献上龙族最大的秘密、最后的依仗——“东海之眼”!这无异于将龙族的咽喉,彻底地、毫无保留地,交到了天界的手中。
“你……你……”敖广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使者,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那张写满了“忠诚”与“愤怒”的脸,此刻显得无比的滑稽。他没想到,天界竟然如此霸道,如此不给他,不给整个龙族,留任何情面。
敖烈的脸色,也变得无比阴沉。他虽然与天界为敌,但也从未想过,天界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余地地,撕破脸皮。他意识到,在“虚无”的威胁面前,天界已经等不及了。
老龙王看着那悬浮在面前的、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旨意,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中,闪过些许……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杀意。那杀意,如同深渊下的暗流,虽然被死死地压制着,却足以让任何窥探者,感到灵魂的战栗。但他,却缓缓地、低下了他那高贵的、曾经俯瞰过宇宙星辰的头颅。
“天帝……旨意,老夫……领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不甘,仿佛一座即将被风沙彻底掩埋的、古老的神山,发出了最后的、无奈的叹息。
“父王!”敖广和敖烈,同时失声喊道。他们无法接受,自己那威严了万古的父亲,竟然会……屈服。
“退下!”老龙王厉声喝道,那声音中,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属于君王的威严。
就在这时,那使者,却突然开口了。
“在带走此子之前,我奉帝君之命,与他……单独谈谈。”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烬的身上,那目光中,带着一种……探究的、如同毒蛇盯住猎物般的意味。
老龙王沉默了片刻,他那巨大的头颅微微转动,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还是挥了挥手。大殿中的所有龙族,包括敖广和敖烈,都带着不甘与复杂的神情,缓缓退了出去。
很快,空旷而压抑的定海殿中,便只剩下了烬,老龙王,以及那如同冰雕般的天界使者。
“烛龙后裔。”使者缓缓地走向烬,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公式化的语调,而是带上了一种……奇怪的、仿佛长辈对晚辈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关怀”。
“帝君,一直在等你。”
烬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神冰冷得如同万年玄冰。
“我知道,你心中充满了怨恨。恨天界夺走了你的爱人,恨这个世界对你不公。”使者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那声音,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风,却带着能麻痹神经的剧毒,“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秩序’的必然?”
“混沌,是混乱的根源。而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秩序’最大的挑战。帝君并非要伤害你,他只是……想帮你。帮你剥离那会让你万劫不复的混沌之力,让你回归‘正途’,成为‘秩序’的一部分。”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诱人,如同魔鬼在伊甸园中,对夏娃的低语。
“而且……青鸾,也在等你。”
“青鸾”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从地狱深渊中刺出的铁针,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刺入了烬的心脏。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她被格式化后,那双空洞、冰冷、如同琉璃珠般毫无生气的眼睛。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是他一切仇恨的源头。是他愿意与整个世界为敌,也要去拯救的、唯一的光。
而现在,这个名字,竟然被这个伪善的使者,当作筹码,摆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