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道元年的春寒,像浸了冰的棉絮,裹得人透心凉。蜀地士人某(乡邻都叫他王二郎)押着纲运的船,出了成都东门,顺江而下。纲船上载着蜀锦和井盐,要往东送,船行得慢,天擦黑时才到江渎庙附近。
“就在这儿歇吧。”王二郎吩咐船工,“江渎庙香火盛,夜里能借点人气。”
船刚泊稳,他就裹紧了棉袍往岸上走。纲运的事压在心头,总睡不安稳,想着去庙里烧炷香,求个顺顺当当。庙门虚掩着,檐角的铁马在风里“叮咚”响,像是谁在低声说话。
天还没亮,正殿里却透着点微光。王二郎心里咯噔一下——这时候来烧香的,怕是只有赶早的香客,可那点光颤颤巍巍的,不像寻常烛火。他放轻脚步,贴着门框往里窥,只见神案前跪着个妇人,背影纤瘦,穿着件半旧的青布裙,头发挽得不算整齐,钗子都歪了。
她手里捏着三炷香,香灰积了长长一截,眼看要掉在手上,却浑然不觉。“江渎大王在上……”她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妾……妾本是京师人,爹走得早,跟着娘西入川……嫁了成都某氏,七年了,生了一儿一女……”
王二郎屏住呼吸,不敢出声。这妇人说话条理还算清楚,可那股子绝望,像冰锥似的往人心里钻。
“良人去年赴叙州小溪做县令,走时说‘安顿好就接我们娘仨’,可这都快一年了,书信没有一封……”她猛地磕了个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前几日听人说,他在小溪县买了个妾,早把我们忘干净了……”
香烧到了底,烫了手指,她才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把香插在炉里。“大王明鉴,妾不是想争什么名分,”她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半块磨损的银锁,“这是良人当年给我的定情物,说‘执此锁,不相负’……如今他负了约,妾带着两个娃,饭都快吃不上了,四顾茫茫,除了一死,没别的路了……”
王二郎的心揪紧了。他也是成都人,知道蜀地到叙州山高水远,多少夫妻因这路途断了联系,可这般决绝的,还是头回见。
妇人说着,突然从裙角摸出把小小的剃刀,寒光一闪。“大王若有灵,照看我的孩儿……”她闭上眼,猛地往脖子上划去!
“不可!”王二郎失声喊着冲进去,可还是晚了一步。妇人已经仆倒在地,青布裙很快被血浸红,手里还攥着那半块银锁。
王二郎吓得魂飞魄散。他一个押纲运的士人,撞见这种事,传出去怕是要惹上麻烦。他颤抖着探了探妇人的鼻息,已经没气了。不敢多待,转身就往江边跑,连香都忘了烧,催促船工:“快!解缆!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