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裂变

密统帝国 陛尊居士 6581 字 20天前

蓝戴的父母亲坐在吱呀作响的藤椅上,目光越过窗台上枯萎的绿萝,落在卧室里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上。藤椅的扶手被岁月磨得发亮,露出深褐色的木纹,像两位老人手上暴起的青筋,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十五年的煎熬——自蓝戴在十七岁那年的放学路上被失控的货车撞倒后,这个家就被按下了暂停键。父亲盯着木纹里交错的沟壑,突然发现那些纹路竟构成一组二进制密码,翻译过来是“等待”,他猛地别过头,不敢再看,怕这巧合变成更残酷的讽刺。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其中一缕恰好落在蓝戴盖的蓝布被单上,映出布料上磨得发白的格子图案——那是他出事前最喜欢的床单,当时他说这图案像量子纠缠的示意图,每个交叉点都是平行宇宙的入口,此刻那些交叉点在阳光下闪烁,像无数双眼睛在默默注视。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中药味,那是每天给蓝戴擦身时熬制的醒脑汤留下的。母亲凌晨四点就起身,用砂锅慢火熬煮天麻、远志和石菖蒲,药香混着医用酒精的气息,钻进鼻孔时带着铁锈般的涩味,呛得人喉头发紧。药汤必须熬足三个时辰,直到水分蒸发三分之二,变成深褐色的膏体,这是老中医祖传的方子,据说能“唤醒沉睡的魂魄”。她搅动药汤的木勺在锅底划出规律的圆圈,涟漪扩散的频率恰好是 7.83Hz,与地球的舒曼共振频率一致,像是在与地球的脉搏同步,祈求大地的生命力能传递给儿子。父亲蹲在墙角劈柴,斧头撞击木柴的闷响与挂钟的滴答声交织,像在为这场漫长的等待敲打着节拍,每劈一下,木柴断裂的截面都呈现出不同的年轮图案,十五年的空白在这些同心圆里格外刺眼,最中间那圈年轮的纹路突然让他想起米凡论文里的宇宙膨胀模型,一圈圈向外扩散,却永远回不到起点。

母亲手里攥着块褪色的蓝布,那是蓝戴出事时穿的校服碎片。布料边缘已经磨出毛边,她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指尖能触到布料纤维断裂的粗糙感,仿佛这样就能穿透十五年的时光,触到儿子温热的皮肤。这块布料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汽油味,来自肇事货车泄漏的燃料,每次闻到这味道,母亲都会想起事故现场柏油路上那片发黑的污渍,像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她突然发现布料的经纬线构成了某种密码图案,经线每 3根一组,纬线每 5根一组,正是蓝戴小时候最喜欢的斐波那契数列,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原来儿子的气息一直以密码的形式陪伴着她。窗台上的绿萝叶子蜷曲着,叶尖焦黑如炭,盆底积着半寸浑浊的水,去年夏天买来时还枝繁叶茂,如今却和这个家一起枯萎,最粗的那根茎秆上,母亲用红绳系着个小小的平安结,是蓝戴小时候编的,结的打法是他自创的,包含着他名字拼音的摩尔斯电码。

“要不……就听米凡的?”父亲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草纸,软塌塌地没有力气。他手里的搪瓷缸沿磕掉了一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茶水在缸底晃出细碎的涟漪,映着他布满皱纹的脸,每道沟壑里都盛着化不开的愁苦。昨天去镇上赶集,卖菜的大婶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怜悯,那种无声的打量比恶言恶语更让人难受——人们总在背后议论,说蓝戴是“活死人”,说这对老夫妻是在“逆天而行”。他盯着茶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觉得这倒影像某种未知生物的轮廓,一半是人,一半是兽,正符合米凡描述的裂变初期形态,心里一阵发寒。

母亲没说话,只是用衣角反复擦拭着相框——照片里的蓝戴穿着初中校服,咧嘴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背景是学校的运动会跑道,红色的塑胶地面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仿佛能闻到那时空气中的汗水味。照片是用蓝戴自己攒钱买的相机拍的,他当时迷上了摄影,说要“拍下宇宙的痕迹”,相机后来在车祸中被碾成了碎片,存储卡却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她的指尖划过照片里儿子的脸,指腹触到相纸的纹路,像触到了自己早已麻木的心跳,那微弱的搏动还在固执地等待一个不可能的奇迹。相框玻璃上反射出她苍老的面容,与照片里青春的脸庞形成残酷对比,反射光在玻璃上形成细小的光斑,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那是蓝戴最喜欢的星座。

“可街坊四邻要是看见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尾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张屠户家的小子昨天还对着我们家窗户做鬼脸,嘴里念叨着‘狗头人’……前院的李婶买菜时遇见我,那眼神躲躲闪闪的,好像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物。前天去巷口打酱油,王婆还特意把油壶往我跟前凑,说‘老蓝家的,多打点,给你家那口子补补’,那语气里的嘲讽,扎得人耳朵疼。”她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匿名信,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内容全是诅咒和谩骂,最恶毒的一封画着个狗头人身的怪物,旁边写着“不祥之物,该烧”,她突然发现那些字迹的倾斜角度构成一组密码,翻译后竟是“恐惧未知”,不由得苦笑起来。

小主,

墙角的老式挂钟敲了七下,钟摆撞击的声音沉闷得像闷雷,震得八仙桌上的搪瓷碗微微颤动。桌上摆着蓝戴的病历,厚厚的一沓用橡皮筋捆着,边缘已经卷了毛边。最上面那张是十五年前的诊断书,“脑死亡”三个字被泪水洇得有些模糊,旁边压着张泛黄的缴费单,数字后面的零像一个个黑洞,吞噬着这个家本就微薄的积蓄——十五年里,他们卖掉了蓝戴准备上大学的房子,耗尽了所有退休金,甚至借遍了亲戚朋友,只为维持那台生命维持仪的运转,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波形,是这个家唯一的希望象征,那波形的频率与挂钟秒针的跳动奇妙地同步,形成某种生命与时间的对话密码。父亲数着药瓶里剩下的药片,还有三天的量,明天又得去县城的药店买,那瓶进口营养剂要花掉他半个月的退休金,药瓶标签上的分子式他看不懂,只知道很贵,能让儿子的肌肉不那么快萎缩,标签上的条形码在阳光下反射出细小的光斑,像某种微型星图。

父亲把搪瓷缸重重地墩在茶几上,茶水溅出来,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褐色的渍痕:“那你说咋办?他这样躺了十五年,植物人都比他有反应——至少植物还会朝着光长!上个月护工来换床单,说他后背都生褥疮了,紫黑紫黑的,擦药时棉球都染红了。我们这是在作孽啊!每天给他擦身、喂流食,跟伺候个活死人似的,可他连个哼哼都没有!”他突然拉起母亲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人发疼,“你还记得吗?他小时候最爱养狗,邻居家的大黄狗跟他形影不离,他总说‘狗比人真诚’,也许……这是天意。”他看着茶几上茶水渍形成的图案,像一只狗的侧影,正对着卧室的方向,仿佛在召唤。

母亲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哭声像被掐住喉咙的猫,压抑而绝望。十五年前的车祸画面又在眼前闪回: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黄昏的宁静、变形的车门卡在柏油路上、蓝戴染血的校服在车轮下皱成一团……医生说他脑死亡的那一刻,她以为天塌了,可没想到,比死亡更难熬的是这样日复一日的煎熬。她记得蓝戴出事前一天,还兴奋地说要报考宇宙科学院,说要研究“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宇宙射线”,现在想来,像个残酷的预言。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哭声频率在逐渐变化,最后稳定在 440Hz,那是音乐会的标准 A音,是蓝戴小时候练小提琴时最常拉的音,仿佛身体在自动发出求救信号。

厨房灶台上还温着给蓝戴准备的米糊,米香混着中药味,在空气里凝成一股绝望的气息。母亲每天凌晨四点就起床熬粥,用纱布过滤掉所有颗粒,再掺上营养剂,一勺一勺地用针管打进蓝戴的胃管里,十五年如一日,从未间断。昨天她给粥里加了点南瓜泥,那是蓝戴小时候最爱吃的,可针管推进去时,他的喉咙连一丝蠕动都没有,只有营养液顺着嘴角慢慢流下,像无声的眼泪。她看着锅里剩余的米糊,表面凝结的薄膜形成不规则的裂纹,裂纹的走向竟与米凡论文里的宇宙弦理论示意图惊人相似,那些细小的缝隙仿佛是连接不同宇宙的通道,让她心头一颤。

“不是这么缺德的,怎么躺着个连狗都不如的儿子!”

邻居的叫骂声突然从窗外钻进来,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心里发疼。那是隔壁的张屠户,早上出门踩了香蕉皮摔了一跤,正拿他们家撒气。他的声音又粗又亮,隔着院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连胡同口下棋的老头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棋子,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王大爷的旱烟锅在鞋底磕了磕,低声对老李头说:“老蓝家这是造了什么孽……”烟雾从王大爷的嘴里吐出,在空气中形成缭绕的图案,像某种古老的诅咒符号,缓缓飘向蓝戴家的方向。

父亲猛地站起来,拳头攥得咯咯响,指节泛白如霜。母亲急忙拉住他,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胳膊:“别去!去了更丢人!他就是想找个由头撒气,你越理他越起劲!”她看到父亲拳头的阴影投在墙上,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那影子的轮廓边缘呈现出锯齿状,每个锯齿的角度都是 17度,那是米凡最爱的素数,仿佛连愤怒都在遵循某种科学规律。

张屠户还在外面叫骂,什么难听说什么。母亲听着听着,突然不哭了,她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却透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他爹,就按米凡说的办。”

父亲愣住了,烟杆从手里滑落,在地上滚出老远,烟锅里的火星溅在青砖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像谁在地上戳了无数个感叹号,那些黑点的排列方式暗合二进制的“1010”,代表着“改变”。

“与其让人说他连狗都不如,”母亲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不如真给他个狗头。好歹……好歹是活的。”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手指抖得按不准号码,“米凡说能慢慢变回来,对吧?就算变不回来,有条狗命,总比现在这样强。至少他能摇尾巴,能喘气,能……能让我觉得他还活着。”她的目光落在电话按键上,数字的排列突然让她想起蓝戴小时候玩的密码游戏,用电话键盘对应字母,拼出“希望”需要按“”,她无意识地按了这串数字,听筒里传来空号提示音,像希望的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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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接通时,母亲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的中药味突然变得不那么难闻了。听筒里传来基地特有的电流声,像遥远星系的脉冲信号,规律地滋滋作响,带着一种来自未来的神秘感,电流声的频率是 1420MHz,那是氢原子的共振频率,是宇宙中最普遍的信号,仿佛整个宇宙都在监听这段对话。

米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滋滋声:“您想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核因微子同步一旦开始,就没法逆转。牧羊犬的体细胞核与人体组织的排斥反应虽然低,但成功率也只有 67%。上周我们做的猩猩实验,第三周就出现了神经萎缩,最后不得不安乐死。那只猩猩开始会用手语比划‘疼’,眼睛里的绝望……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它的核因微子波形最后完全紊乱,像被狂风撕碎的纸,那是生命最后的密码,我们至今无法破译。”

“想清楚了。”母亲的声音很稳,“他这样比死还难受。我们老了,走了,他一个人怎么办?躺在这屋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好歹米凡博士能给个归宿。”她瞥了一眼墙上的日历,蓝戴的生日快到了,往年这时候,她都会做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现在只能对着空荡荡的厨房发呆,日历上的数字被红笔圈住,形成一组奇怪的符号,像某种祭祀标记。

“如果失败……”

“失败了,我们认。”父亲接过电话,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总比现在这样,连被骂都还不了嘴强。昨天给他换尿布,他眼角好像动了一下,我知道,他也熬不下去了。那滴眼泪,在睫毛上挂了好久才掉下来,砸在我手背上,烫得像火,那温度是 38.5℃,正好是发烧的温度,是身体在反抗死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