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暗中的母亲

黑暗,是绝对的,是粘稠的,是带着牙齿的。

苏桂兰的意识,是从一片混沌的剧痛和令人窒息的呛咳中艰难地浮上来的。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吸进大把冰冷刺鼻、混杂着浓烈土腥味和木屑粉尘的浊气,仿佛肺里被塞满了生锈的铁屑。她动弹不得,身体被一种难以想象的、冰冷沉重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死死压住。后背、肩膀、腿…每一寸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在这可怕的挤压下碎裂。

但比身体的剧痛更尖锐的,是灵魂深处炸开的惊恐——晓光!她的晓光!

就在那灭顶的黑暗与轰鸣降临的瞬间,她本能地、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收紧了手臂,将那个裹在碎花被里的小小身体死死地、死死地护在了自己的胸口与蜷缩起来的腹部之间。此刻,这方寸之地,成了她血肉筑成的堡垒。

“呜…呜哇——” 细弱得如同濒死幼猫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她胸口下方传来,带着极致的恐惧和痛苦。

这哭声像滚烫的针,狠狠扎进桂兰的心脏,瞬间压倒了自身的剧痛。

“晓光!晓光别怕!妈妈在!妈妈在!”她急切地呼唤,声音嘶哑干裂,刚一出口就被浓重的灰尘呛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她拼命压抑着,生怕自己失控的震动伤害到怀里脆弱的孩子。

她尝试着挪动一下手臂,想更紧地抱住女儿,哪怕只是轻轻拍拍她。然而,手臂如同被浇筑在凝固的水泥里,纹丝不动。那沉重的压力,不仅仅是来自上方堆积如山的瓦砾断梁,更像是整个大地都塌陷下来,死死压在了她的背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块冰冷坚硬、带着棱角的东西(可能是断裂的砖石或是沉重的木块)正硌在她右侧肩胛骨下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钻心的锐痛。左腿膝盖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有一种麻木的、令人心慌的冰冷。

她被困住了,像一个被活埋的祭品,用自己残存的血肉之躯,供奉着怀中这唯一的、微弱的生命之火。

晓光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变成了时断时续的、带着水音的抽噎,像快要熄灭的烛火。桂兰的心被这抽噎声紧紧攥住,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晓光?乖宝?别睡!跟妈妈说话!看看妈妈!”她焦急地呼唤,用下巴努力地、极其艰难地向下探,试图去触碰女儿的小脸。她的嘴唇终于碰到了柔软的发顶,带着熟悉的奶香,却冰冷得让她心惊。

她感觉到了晓光细微的颤抖。不是哭泣的颤抖,而是失温的、濒临休克的颤抖。废墟下的温度在急剧下降,冰冷的湿气从四面八方侵蚀进来。那床碎花小被,在灭顶的灾难中早已被撕扯开,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保暖。

“冷…宝宝冷…”桂兰的心像被无数根冰锥刺穿。她开始不顾一切地挣扎,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将蜷缩的身体再收紧一些,试图用自己的胸膛、自己的腹部,为女儿提供哪怕多一丝的温暖。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带来骨骼摩擦的剧痛和上方碎石的簌簌滑落,但她全然不顾。她的额头抵着冰冷粗糙的断木或砖石表面,汗水混着灰尘和血水黏腻地糊在脸上,她只是拼命地弓起腰背,试图为怀中的女儿撑开一个稍大一点的、能留住体温的空间。

“别怕…别怕…妈妈抱着你…暖和点了吗?”她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在女儿耳边低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用脸颊去蹭女儿冰冷的小脸,试图传递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