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李春燕那双清澈的、带着心疼和担忧的眼睛,毫无预兆地浮现在他眼前。她递来玉米面时的局促,送来小棉袄和加了垫肩工作服时的匆忙逃离…她纤细的身影在寒风中消失的孤单背影…
心口猛地一悸!
一股滚烫的暖流混合着更深的酸涩,猝不及防地冲上鼻腔和眼眶。深埋心底的那份情愫,在这绝望的寒冬里,因着她的不离不弃、无声守护,如同冰封的种子感受到了地底的暖流,悄然萌动,破土而出,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然而,这破土而出的嫩芽,瞬间就被冰冷的现实和巨大的自卑狠狠碾压!
他是什么?
一个家徒四壁、拖着三个沉重“拖油瓶”、连明天在哪里都不知道的穷光蛋!一个靠女人接济粮食衣物的窝囊废!一个连孩子奶粉钱都要靠弟弟“献宝”的失败者!
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面去肖想那样一个善良、能干、有着光明前途的好姑娘?
这念头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刚刚燃起希望的心脏!巨大的自惭形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那点刚刚升腾起的暖意浇灭!他布满风霜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逃避!
他猛地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手中那本破旧的《车工工艺学》,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隔绝那不该有的奢望的冰冷屏障。布满裂口的手指用力攥紧书页,粗糙的纸张边缘割着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他不敢再想。
不敢触碰那份沉重的温暖。
更不敢让那点刚刚萌生的情愫,成为压垮自己、或者拖累她的又一道枷锁。
他只能死死地抓住“技术”和“考级”这唯一的、冰冷的希望之火,如同抓住深渊边缘的最后一根藤蔓。布满风霜的脸上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狠厉,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近乎自虐的专注光芒。他将那本沾满油污的旧书凑近摇曳的油灯火苗,布满裂口的手指划过一行行冰冷的铅字,仿佛要将每一个符号都刻进自己早已疲惫不堪的骨髓里。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他佝偻着背、埋头苦读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灰泥墙上,巨大、沉默、如同一个背负着沉重希望与绝望、在命运深渊边缘独自跋涉的、孤独的囚徒。墙角,那张褪色的糖纸,在微弱的光线下,依旧反射着一点模糊而脆弱的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