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太太那一声尖锐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嘲讽的惊呼,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我周围激起了一圈无声的涟漪。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几道原本散漫的目光,骤然聚焦,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带着各种难以言喻的意味——惊讶、好奇、幸灾乐祸,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迅速掩藏起来的怜悯。
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耳根处烧灼感蔓延。心脏在胸腔里猛地收缩了一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最不愿面对的场景,终究还是避无可避地降临了。
但我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慌乱或退缩,都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尤其是,那个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这一切始作俑者,正等着看我的笑话,等着看我如何在他精心布置的舞台上失态、崩溃。
我死死地咬住了口腔内侧的软肉,尖锐的疼痛感让我混沌的大脑瞬间清明了几分。端着托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托盘本身却稳如磐石,杯中的香槟液面只是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没有洒出分毫。我强迫自己维持着那个微微垂首、恭敬侍立的姿势,仿佛钱太太那石破天惊的指认,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声。
我没有抬头看她,目光依旧落在自己脚前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倒映着天花板上璀璨却冰冷的光影。我能感觉到王太太那带着毒刺般的目光,正牢牢地钉在我身上,等待着我的反应,期待着我的难堪。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原本细微的谈笑声和音乐声,在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放大,又似乎遥远得隔了一层毛玻璃。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
然后,我听到了钱太太更加得意、甚至带着几分夸张表演成分的声音再次响起,音量比刚才更高,显然是故意要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啧啧,瞧瞧这模样,还真是我见犹怜。”她的语调拖得很长,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人的神经,“可惜啊,真是可惜了。沈家那么大的家业,说倒就倒了?弄得我们沈大小姐,如今也得放下身段,出来伺候人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我最敏感的伤口。家道中落,落魄潦倒,仰人鼻息……这些是我这三个月来用尽全部力气去麻木、去适应的现实,此刻却被她如此赤裸裸地、带着快意地公之于众。
她向前走了半步,那双保养得宜、戴着硕大宝石戒指的手,似乎无意地摆弄着裙摆上那摊刺目的酒渍,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
“怎么样啊,沈小姐?哦不对,现在该叫你……服务员?”她故意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端盘子的活儿,累不累呀?习惯了吗?要是实在辛苦,跟王阿姨我说说,没准儿我认识几个朋友,还能给你介绍个……更轻松点的活儿?”
这话里的羞辱意味,已经毫不掩饰。她不仅是在嘲讽我的现状,更是在践踏我最后的尊严,暗示我可以去从事一些更加“不堪”的工作。周围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和更低的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