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在夜色中平稳地行驶着,像一艘孤舟,航行在无边的黑暗海洋里。
窗外的世界,被浓缩成一片模糊的、飞速后退的色块。远山的轮廓在更深的黑暗中若隐若现,偶尔有零星的灯火,像坠落的星辰,在视野边缘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大的黑暗吞噬。
车轮摩擦路面发出持续而单调的嗡鸣,引擎低沉的吼声,混合着车厢内乘客深浅不一的鼾声,交织成一首奇异的、催眠般的逃亡协奏曲。
我将额头紧紧抵着冰凉的玻璃,仿佛能从这份冰冷的触感中汲取某种真实。
泪水早已无声地流干,在脸颊和口罩上留下干涸的、紧绷的痕迹。内心那片因剧烈情绪宣泄而带来的短暂空白,正被一种全新的、陌生的感受缓慢填充。
起初,只是一种物理上的轻快感。
仿佛一直压在胸口、令人窒息的那块巨石,随着车轮每一圈的转动,都被碾碎、抛离了一部分。呼吸,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异常顺畅和深沉。
尽管车厢内的空气混杂着各种气味,并不清新,但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第一次真正用肺部呼吸,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那是一种挣脱了无形枷锁后,身体本能的、对自由空气的攫取。
我微微闭上眼睛,不再去看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取而代之的,是脑海中开始不受控制地、像画卷般缓缓铺展的想象。
不再是冰冷的大理石地面,锃亮却反着寒光的家具,和那双无处不在的、审视的冰冷眼眸。
而是……阳光。
南方海滨小城那种充沛得几乎奢侈的阳光,金灿灿的,带着暖意,能晒透骨子里的寒意。
是海滩。不是私人度假区那种被精心修剪过的、带着人工痕迹的沙滩,而是开阔的、有着粗糙沙砾和白色浪花的公共海滩。海风会是咸湿的,带着藻类的腥气,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是声音。不再是宅邸里死一般的寂静或陆砚深压抑的咆哮,而是海浪周而复始的拍岸声,远处渔船隐约的汽笛,或许还有集市里嘈杂却充满烟火气的叫卖。
我开始想象一间房子。
不需要很大,甚至会很简陋。可能只是一间租来的、带有一个小阳台的房间。墙壁或许是简单的白灰,地板是老旧但擦得干净的水磨石。但会有一扇窗,一扇能真正属于我、可以自由开关的窗。窗外,或许能看到一角蓝天,几棵绿树,或者远处闪烁的渔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