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那层无形的、由恐惧和猜疑织成的薄纱,在接下来的两日里,非但没有被晨风吹散,反而愈发厚重。关于晃动陶罐、深夜低语、水中污物的传言,如同营地里挥之不去的恶臭一般,顽固地渗透进每一个角落。尽管冯坤以雷霆手段处罚了几个“妖言惑众”者,但压下去的只是明面的声音,暗地里的惶惑如同地底潜流,涌动不息。
士兵们眼神游移,交接岗哨时低声交换着各自听闻的“新证据”,夜晚巡逻的队伍也变得格外敏感,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一阵不必要的紧张和盘查。就连王胡子手下那些早已习惯了污秽与恶臭的老兵,在靠近储存坑和工坊时,也显得步履匆匆,眼神里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忌惮。
这种弥漫的恐慌,比北蛮大军的刀剑更消耗士气。
李文渊依旧沉静,仿佛营地里涌动的暗流与他无关。他照常巡视营防,听取汇报,甚至亲自去查看了那几口引水槽和储存坑,面对士兵们躲闪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神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这种高深莫测的态度,反而让一些人更加不安。
压力,最终汇聚到了百晓生身上。
这个平日里总是一副睡不醒模样的瘦削男子,此刻像一张拉满的弓,悄无声息地游弋在营地的阴影里。他的眼睛不再浑浊,而是闪烁着鹰隼般锐利的光。他知道,必须尽快揪出那兴风作浪的“鬼”,否则不等北蛮来攻,这营地自己就先垮了。
他没有去追踪那些虚无缥缈的怪影和异响,那些太容易伪造,目的就是为了分散注意力,制造混乱。他将目标锁定在了两处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可能留下蛛丝马迹的地方——水源,以及赛鲁班存放“催化剂”和记录优化配方草稿的临时工棚。
水源处的黑色丝状物,他早已取样藏起。趁着夜色,他再次潜入伙房区域,避开巡逻队,用自制的简陋工具从水槽缝隙里刮取了些许残留的淤泥。同时,他注意到,靠近水源的几个固定哨位,这几日的排班似乎有微小的、不合常理的调整,一个原本不该出现在夜哨名单上的名字,连续出现了两次。
另一边,赛鲁班的工棚看似无人看守,但百晓生知道,赵虎安排了人手在远处暗中监视。他避开监视视线,如同狸猫般从工棚后方一个不易察觉的缝隙钻了进去。里面堆满了各种材料、半成品和画满潦草符号的皮纸。他没有去动那些显眼的配方草稿,而是仔细检查了地面、工具把手、以及存放催化剂的几个特定陶罐外部。
在一把用来搅拌混合物的木铲柄部缝隙里,他借助从帐篷破洞透入的微弱月光,看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寻常泥污的暗红色残留。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包好。又在其中一个催化剂陶罐的底部边缘,发现了一小片被碾碎、几乎与尘土混为一体的干枯叶片,这叶片的形状和气味,与他之前在水槽残留物中发现的某种纤维极为相似。
他没有久留,迅速退出工棚,将痕迹恢复原状。
接下来的白天,他化身成一个最普通的、满脸愁苦的老兵,混在人群中,听着各种抱怨和传言,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丈量着每一个人的行为细节。他注意到,当有人再次提起陶罐晃动时,某个负责夜间巡查小队后勤杂役的瘦小士兵,眼神会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手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一个旧皮囊。他还注意到,当冯坤再次厉声呵斥传言时,站在队伍末尾的一个低级文书,嘴角曾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讥诮。
这些零碎的、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在他脑中如同散乱的珠子,被一条无形的线慢慢串起。
水源的异常,催化剂区域的细微痕迹,哨位排班的蹊跷,特定人员在听到某些传言时的微妙反应……
他需要一个更确凿的证据,一个能将所有线索钉死的证据。
机会在一个雾气弥漫的后半夜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