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天空,是那种被风雪和烈阳反复洗刷过的、近乎透明的湛蓝。当霍云率领着得胜之师,押解着部分俘虏,携带着北蛮王庭签署的屈辱盟约,越过那道象征着苦寒与征战、此刻却仿佛成为分界线的残破边墙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这些早已见惯了生死、心如铁石的边军将士,也禁不住心神震动,眼眶发热。
边墙以南,第一个破败的、黄土垒砌的小小关隘之外,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人。
那不是军队,不是官员,是百姓。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他们大多是从北蛮铁蹄下侥幸逃生,或是世代居住在这片饱受战火蹂躏之地的边民。男人们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女人们用头巾包着菜色的脸,孩子们怯生生地躲在大人身后,却又忍不住探出脑袋,用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这支归来的军队。
没有喧哗,没有呼喊,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寂静。
然后,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人群如同被风吹动的麦浪,缓缓俯下身去,将额头深深抵在冰冷干裂的土地上。他们手中没有鲜花,没有彩绸,只有他们能拿出的、最朴素也最珍贵的东西——粗糙的黑面饼子,带着泥土的萝卜,几个藏了不知多久、表皮已经发皱的干瘪果子,甚至还有用破布包裹着的、尚带余温的几颗鸡蛋。一些老人颤巍巍地捧出浑浊的、自家酿造的粟米酒,酒水在破碗里晃荡,映照着他们浑浊眼眸中闪烁的泪光。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这古老而朴素的仪式,在这荒凉的边陲之地,以一种近乎原始的姿态重现。没有组织,没有号令,完全是发自肺腑的、最直白的感激与尊崇。
霍云勒住了战马。他端坐于马背之上,黑色的甲胄在稀薄的冬日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身后猩红的披风被干燥的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看着眼前这片匍匐在地的黑色人群,看着那些高举过头顶的、微不足道却重若千钧的食物,他那张惯于在战场上保持冰封般冷静的面容,微微动容。紧握着缰绳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
他看到了那些百姓眼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惊惧,看到了他们脸上被风霜和苦难刻下的深痕,也看到了那泪光背后,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正在艰难地重新萌发。这希望,是他们用命搏杀,用那近乎神迹的“虚张声势”恐吓住北蛮,才换回来的。
“将军……”身旁的赵虎,声音有些发哽,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眼圈也有些发红,“他们……他们这是……”
霍云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抬起手,对着那片黑压压跪倒的百姓,郑重地、有力地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身后的将士们,无论是最早跟随他的老班底,还是后来收编的囚徒、边军,此刻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一种混杂着骄傲、酸楚与责任感的情绪在胸中激荡。他们沉默着,用同样郑重的目光,回应着这份沉甸甸的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