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飘进了巷子里。
青石板的缝隙里嵌着些枯黄的草屑,该是昨夜秋风扫进来的。
巷子深处飘来股甜香,混着草木灰的暖味,像有人把秋日的阳光熬成了浆。
我循着这味道往前荡,看见扇虚掩的木门,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胡记糕坊”。
门里的光线有些暗,却亮着团橘红的光——是灶膛里的火。
穿青布短褂的老汉正蹲在灶前添柴,火光在他脸上游移,把皱纹里的沟壑都照得暖融融的。
他手边堆着些篾编的笼屉,竹篾的缝隙里漏出丝丝甜气,勾得人心里发颤。
“阿爹,米粉发好了没?”里屋传来个女声,脆生生的,像浸了蜜。
老汉应了声,直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灰。我跟着他飘进里屋,才看清这是间不大的作坊,靠墙摆着排木架,架子上码着些黑沉沉的物件,凑近了才发现是木雕的糕模。
那些糕模可真好看。
有的刻着“福”字,笔画盘绕着像朵花;有的刻着缠枝莲,花瓣的纹路细得能数清;还有块大些的,刻着座小小的牌坊,飞檐翘角,连柱础上的花纹都雕得清清楚楚,活脱脱是把徽派牌坊缩成了巴掌大。
穿蓝布衫的妇人正站在木案前揉粉,白蒙蒙的米粉沾了她满手。
案上的陶盆里,发好的米粉胀得鼓鼓的,透着股淡淡的酸香。“你看这气孔,”她抓起把米粉给老汉看,指尖的粉簌簌往下掉,“比昨日发得好,蒸出来定是松松软软的。”
老汉没说话,伸手从木架上取下块糕模。
那糕模是梨木的,颜色深得发乌,该是用了许多年。
他拿块细布蘸着茶油,细细往模子的纹路里擦,动作轻得像在抚摸什么宝贝。“这模子是你爷爷年轻时雕的,”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哑,“那年他在苏州学木刻,回来时就带了这手艺,说要让咱徽州的糕,也带着牌坊的骨气。”
妇人笑了,眼角的细纹弯成了月牙:“现在谁还讲究这些,能填饱肚子,甜丝丝的就好。”
“不一样的。”老汉把擦好的糕模放下,指腹摩挲着上面的花纹,“你看这牌坊上的石狮子,眼睛是圆的,透着股憨气,那是盼着吃糕的人心里都敞亮。当年徽商出门,带的渔亭糕就用这模子刻,咬一口,就想起家门前的牌坊——这哪是糕,是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