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绿山的喘息沉重而痛苦。
深入山腹的矿洞,如同巨兽的肠道,蜿蜒曲折,不见天日。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浓重的粉尘(混合着石英、金属氧化物和岩屑)、汗水的酸馊、以及劣质油脂火把燃烧时刺鼻的油烟味。矿壁湿漉漉的,渗出的水滴带着金属的腥涩,冰冷地砸在矿奴裸露的脊背或头顶。叮叮当当的凿击声、轱辘绞索的吱呀声、监工鞭子的呼啸声,还有矿奴们压抑痛苦的喘息和偶尔爆发的、绝望的咳嗽,在幽深黑暗的坑道里交织回荡,构成一曲地狱的挽歌。
周鸣重返铜绿山,是为了进一步优化那玄鸟剑所需的、关键的镍铜合金比例。他刚踏入位于半山腰的工尹府别馆,一阵不同寻常的、沉闷而遥远的轰鸣声,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叹息,隐隐穿透了山体,震得窗棂簌簌作响。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连那永不停歇的凿击声也消失了。
“怎么回事?”周鸣皱眉,看向陪同的工尹府属吏。
属吏脸色微变,强作镇定:“许是……许是哪个掌子面(采矿工作面)在放大硐(爆破落矿)吧?常有的事……”
话音未落,一个浑身沾满灰黑色泥浆、脸上带着血痕的监工头目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调:“大人!不好了!‘玄鸟坑’……‘玄鸟坑’西支脉……崩了!全……全埋进去了!”
“玄鸟坑”,正是为铸造算锋剑而特辟、富含镍铜伴生矿“绿石胆”的核心矿脉!周鸣瞳孔骤然收缩,霍然起身:“多少人?”
监工头目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没……没多少……就,就几十个……”
“说实话!”周鸣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对方的谎言。
“三……三百余……”监工瘫软在地。
崩塌现场位于“玄鸟坑”西支脉深处。原本狭窄的坑道,被数以吨计的巨石、泥沙和扭曲断裂的木支护彻底堵塞,形成一道令人绝望的、高达数丈的乱石墙。刺鼻的粉尘还在空气中弥漫,呛得人喘不过气。残余的矿奴们如同惊弓之鸟,远远躲开,眼神里充满了麻木的恐惧。几个工头正指挥着少量役夫,用简陋的工具徒劳地清理着最外层的碎石,进度缓慢得令人心焦。
“废物!”一声傲慢的呵斥传来。竟是负责“玄鸟坑”采冶的贵族监工——大夫昭滑。他身着华丽的锦袍,在一群家将的簇拥下,嫌恶地用丝帕捂着口鼻,站在相对干净的上风处。“磨蹭什么?赶紧给我清出一条道来!里面的‘绿石胆’耽误了王命,你们有几个脑袋!”他绝口不提被埋的矿奴,只关心矿石。
“昭大夫,”周鸣冷冷开口,声音在死寂的坑道中格外清晰,“救人要紧。崩塌体巨大,盲目挖掘,二次塌方风险极高,非但救不出人,还会折损更多性命。”
“救人?”昭滑斜睨着周鸣,皮笑肉不笑,“周先生,您管好您的炉火便是。这些贱奴的命,自有天意。况且……”他拖长了腔调,“塌方已过数个时辰,里面的人,怕是早就闷死、压死了!何必白费力气?还是赶紧清理,恢复采掘才是正理!”他身后的家将也纷纷附和,眼神冷漠。
周鸣不再理会他。他走到那堵狰狞的乱石墙前,无视昭滑阴鸷的目光和家将的阻拦。他俯身,耳朵几乎贴在冰冷潮湿的岩壁上,凝神静听。坑道深处,除了水滴声和自己的心跳,一片死寂。但他敏锐的直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忽略的……敲击声?
“笃……笃笃……”
极其轻微,间隔很长,带着垂死的挣扎感。
“里面还有人活着!”周鸣猛地抬头,眼中寒光迸射。他指着崩塌体,声音斩钉截铁:“立刻停止无谓挖掘!听我指令!”
一场与死神赛跑的、以声波为探针的救援行动,在周鸣的绝对意志下强行展开。
第一步:敲壁听音,频谱定位危岩。
周鸣命人取来十几把不同材质、不同大小的青铜矿镐和木槌。他亲自执一把中号青铜镐,走到崩塌体前,屏息凝神。手臂挥动,镐尖精准地、以特定力道敲击在一块相对完整的巨大岩壁基座上。
“当——!”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坑道中炸响,激起一片回声。周鸣闭目凝神,如同最精密的声纳接收器,捕捉着这声波在复杂岩层中传播、反射、衰减的细微信息。
“回声沉闷,主频偏低,混响时间长……此岩体内部有较大空腔或严重裂隙,结构不稳!”他心中迅速判断。他立刻在弟子捧着的木牍上用特定卦爻符号标记此处为“坤陷”(高危区,禁止扰动)。
他又走到另一处,换一把硬木槌,敲击另一块看起来相对厚实的岩体。
“咚!”声音相对短促、结实,高频成分较多。
“此岩体相对致密,结构尚可,列为‘震位’(相对安全区,可作为支撑点)。”
他如同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盲人,仅凭敲击岩壁的回声频谱(音调高低、音色清浊、余音长短),结合自身对岩石力学性质的惊人理解(杨氏模量、泊松比、密度对声速和衰减的影响),在脑中构建着崩塌体内部结构的三维声学成像图!哪些是摇摇欲坠的危岩,哪些是相对稳固的基岩,哪些区域是可能残存空腔(幸存者所在)的薄弱点……都被他用“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种卦象,精确标注在救援地图上!
小主,
第二步:回音定位,三角定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