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走出御书房时,天边刚泛起青灰。一夜未眠,案头的医报已批阅完毕,刺客的身份也已查明,幕后之人尚未牵出全貌,但他并不急。有些事,需等风自己吹动。
他沿着石径往东行,脚步不疾不徐。清晨的空气带着湿意,路边新栽的槐树尚未展叶,枝条直挺地指向天空。前方传来孩童的笑声,夹杂着医官轻声安抚的声音。他抬眼望去,医学院的院门已开,一队衣衫朴素的孩子排在廊下,正等着接种第二轮牛痘。
苏婉昨日主持了首日接种,今日她不在场,但那些穿白衣的女医学生动作利落,秩序井然。李震站在影壁外,并未立刻进去。一名老妇抱着孩子低声抽泣,医官耐心解释:“这药不伤身,只让身体认得病邪的模样,往后便不怕了。”老妇迟疑片刻,终于点头。
他缓步走入人群后方,目光扫过一张张稚嫩的脸。忽然,一个瘦小的身影映入眼帘——那孩子独自站着,袖口磨得发白,却整整齐齐挽到手腕,露出干净的手臂。他不哭也不闹,只是安静地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走进去。
李震认出了他。
就是昨日那个抓住自己衣角的孩子。
他走过去,蹲下身,与孩子视线平齐。男孩抬头看他,眼神清澈,没有惧色。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声音温和。
“李继业。”孩子答,声音不大,却清晰。
李震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指尖压进掌心。这个名字……他听过。
不是在这世,而是在另一段人生里。许多年前的一个晚饭桌上,妻子笑着提起一个学生:“我带过一个叫李继业的研究生,聪明得很,专攻明末农民战争史,说要写本颠覆学界的书。”那时他只当是闲谈,未曾记挂。如今这三字从一个六岁孩童口中说出,竟如重锤落心。
他稳住呼吸,继续问:“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教书先生。”孩子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在村头私塾,教《千字文》和《论语》。他说人要知恩,也要记得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