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砂界的死寂被一种新的声音打破——林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砂砾摩擦的嘶哑,每一次呼气都喷出带着灰白颗粒的稀薄血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转瞬即逝的霜雾。他盘坐在祭坛与砂卵之间的血痂砂地上,身体是生死拉锯后触目惊心的战场。
右半身,自肩胛骨以下,彻底沦陷于时光的坟场。那条手臂已非血肉之躯,而是风干了千年的朽木,灰黑干裂的皮肤紧裹着萎缩扭曲的臂骨轮廓,五指蜷缩如枯死的鸟爪,指甲尽数脱落,露出灰败的指尖。枯萎沿着肩头蔓延至右侧胸膛,肋骨狰狞地凸显在松弛如破布的灰败皮肤下,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动着濒临断裂的枯骨。右侧腰腹塌陷,肌肉彻底消融,仅剩一层枯皮包裹着脏器,死气沉沉。
左半身则是另一个极端。兵主煞气与混沌本源在绝望的压榨下彻底沸腾、失控!左臂膨胀如巨猿之肢,虬结的肌肉块垒分明,暗红色的魔纹如同活物,从手臂一路蔓延至左侧颈项和胸膛,在皮肤下疯狂蠕动、搏动,散发出灼热、暴戾、吞噬一切的凶煞气息。暗红的血丝如同蛛网,爬满左侧紧绷的皮肤,左眼赤红如血,瞳孔深处燃烧着执念的魔焰,与右眼那浑浊黯淡、爬满灰白死气的半瞳形成地狱般的割裂。
头顶,左侧灰白枯槁的发丝如同衰败的枯草,右侧的乌发却根根如钢丝般挺立,干枯毛躁。他整个人如同一尊被粗劣缝合的魔神与枯尸的混合体,在时光的洪流中艰难地锚定着自身的存在。
他的全部心神,却死死系在身旁那枚不过拳头大小的银色砂卵上。砂卵表面流淌着柔和的银光,内里一点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冰蓝光点,如同沉睡的心脏般,以缓慢而坚韧的节奏,持续地搏动着。
这搏动,是林陌在无边苦海与焚身炼魂的剧痛中,唯一的光。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呛咳撕裂了他枯槁的喉咙,暗金色的血液混杂着细碎的灰白砂砾喷溅在身前的银砂上,瞬间被贪婪的砂砾吸收殆尽,连一丝血腥气都未曾留下。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每一次抽搐都让右半身枯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左半身贲张的肌肉则如同过载的弓弦般疯狂震颤。
意识海深处,混沌钟的嗡鸣变得极其微弱、断续,如同垂死的哀鸣。80%的碎片伟力早已在持续不断的引砂入体、构筑“时之熔炉”、对抗时光反噬的惨烈消耗中濒临枯竭。道台上新生的裂痕如同蛛网,密布在刚刚被主碎片重铸的基座上,暗金色的本源如同即将燃尽的灯油,在裂痕深处艰难流淌,发出微弱的光。每一次引动新的时砂,都像是在这油灯上泼洒滚油,带来短暂的、扭曲的“时间缓冲”光亮,同时加速着油尽灯枯的进程。
“主人…停手吧…求您了…”钟灵虚幻的灵体在识海中蜷缩成一团微弱的青金光点,声音细若游丝,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绝望,“您的本源…就要…彻底枯竭了…再引一缕砂…您的道台…会崩的…”
林陌浑浊的左眼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模糊地扫过识海中那摇摇欲坠的道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维系自身存在的根基,如同被白蚁蛀空的巨木,随时可能在下一缕时砂入体的冲击下轰然倒塌。
死亡冰冷的吐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拂过他的灵魂。
他枯槁的右手早已失去了所有知觉,如同不属于自己的朽木。他用那只魔化的、缭绕着黑红煞气的左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触碰在冰凉的砂卵表面。
“清玥…”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我…可能…撑不到…带你…回家了…”
巨大的疲惫如同铅云,沉沉地压垮了他最后的精神支柱。支撑他昼夜争命、忍受非人酷刑的执念,在这一刻,在生命本源即将枯竭的绝境前,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绝望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过心防。
引砂的混沌漩涡在他左脚心艰难地凝聚,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旋转的速度也慢得如同蜗牛爬行。那并非控制,而是力量即将彻底耗尽的征兆。
“不…不行…”钟灵发出凄厉的尖鸣,灵体疯狂闪烁,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强行干扰那漩涡的形成。她宁愿自己被时空反噬磨灭,也不愿看着林陌在自己眼前彻底化为时砂!
然而,林陌枯槁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他看着那微弱旋转的漩涡,看着脚下流淌的银砂中几缕砂砾被缓缓吸引、蠢蠢欲动,仿佛看到了终点。
“对…不起…”他对着砂卵,喃喃低语,浑浊的眼中滚下粘稠的、带着灰白颗粒的泪。
就在这生死一瞬,就在他左脚心的混沌漩涡即将彻底溃散、引动最后几缕致命时砂的刹那——
嗡!
一声奇异的、清越如冰泉击石的震鸣,毫无征兆地从那枚银色的砂卵内部爆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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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震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抵灵魂的、纯粹的意念波动!它带着一种穿透万古冰封的苏醒意志,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澄澈剑意,瞬间扫过林陌濒临崩溃的识海!
林陌那即将溃散的意识猛地一清!
他霍然抬头,布满血丝的右眼和浑浊的左眼同时死死盯住那枚砂卵!
只见砂卵表面流淌的柔和银光,如同沸腾般剧烈地波动起来!无数细小的银色符文在砂卵表面疯狂闪烁、重组、亮起!构成砂卵的时砂不再温顺地包裹,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猛烈冲击,剧烈地翻滚、沸腾!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响起!
砂卵光滑的表面,一道细小的裂纹骤然浮现!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至整个砂卵!
嗡——!
更加恢弘的清越剑鸣从裂纹深处迸发!一道纯净到极致、仿佛能冻结时空、却又蕴含着无限生机的冰蓝色剑光,如同破晓的第一缕晨曦,悍然从裂纹的中心穿刺而出!
光!冰蓝色的光!
不再是之前那微弱如萤火的跳动光点,而是凝练、璀璨、带着斩破一切桎梏的决绝剑意!
冰蓝剑光如同开天巨刃,瞬间撕裂了包裹的银色砂壳!无数碎裂的时砂被剑光裹挟着,如同爆炸般向四周激射!在激射的银砂与喷薄的冰蓝光芒中,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显露出轮廓!
苏清玥!
她悬浮在破碎的砂卵之上,周身被一层由破碎时砂和残余冰蓝剑光共同构成的、流转变幻的银色光茧所包裹。光茧如同活物,缓缓流淌,映照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容颜。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如同冰蝶的翅膀,覆盖在眼睑上,微微颤动。
她的身体似乎比沉睡前更加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但一股难以言喻的、空灵而强大的剑意,正以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无声地扩散开来!这股剑意清澈、冰冷、洞彻万物,正是“剑心通明”臻至极境的体现!它扫过流淌的时砂,扫过荒芜的大地,扫过铅灰的天穹,最终…无比精准、无比沉重地落在了下方那半枯半魔、气息奄奄的林陌身上!
嗡!
当那洞悉一切的剑心通明之力触及林陌身体的刹那,苏清玥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
冰蓝色的瞳孔深处,仿佛蕴藏着万载不化的玄冰,又倒映着浩瀚无垠的璀璨星河!清澈、冰冷、深邃,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直抵最残酷的真实!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林陌那只轻轻触碰过砂卵、此刻还未来得及收回的魔化左手上。布满暗红魔纹、狰狞膨胀如同鬼爪的手掌,缭绕着不祥的黑红煞气。这景象足以让任何人心惊胆寒。
然而,苏清玥冰蓝的眸子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痛楚涟漪掠过。
剑心通明之力顺着林陌的左手向上蔓延。
视线触及林陌的左臂——肌肉贲张如虬龙,暗红魔纹如同活体藤蔓般缠绕蠕动,散发出狂暴凶戾的气息,充满了过度压榨后的危险张力。这是力量失控的征兆,是兵主煞气反噬的深渊边缘。
苏清玥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的目光继续移动,掠过林陌那布满暗红血丝、魔焰燃烧的右眼,最终…定格在他左侧那灰白枯槁的半边身体上!
当视线触及那条如同千年干尸般的枯槁右臂,那塌陷灰败的右侧胸膛,那深陷的眼窝和布满死气皱纹的半边脸颊时——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心痛、暴怒与彻骨寒意的洪流,如同亿万根冰针,狠狠刺穿了苏清玥刚刚苏醒的识海!她的身体剧烈地一晃,包裹周身的银色光茧都为之明灭不定!
剑心通明,映照真实,也承载着真实带来的、最沉重的冲击!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泣音的闷哼从苏清玥苍白的唇间溢出。她冰蓝的瞳孔猛地收缩到极致,如同冻结的寒潭骤然碎裂!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解释。当剑心通明之力扫过林陌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当那引动时砂构筑“时之熔炉”的残酷法门痕迹、那燃烧生命本源留下的枯槁衰败、那被时光之力疯狂侵蚀的同化烙印…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感知时——
百年前风雪关冰窟,父亲林擎宇单膝跪地、至死守护的遗骸…
母亲柳清漪扑身为夫挡下匕首染血的瞬间…
蚀骨潭底,冰魄玉蓝光幽幽,两人唇齿相依,气息交融的温热…
冰窟崩塌前,她燃烧神魂化为光雨时,那声撕心裂肺的“走啊!你活着…林家才不算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