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如同钝刀刮过冰面,在京城死寂的夜空下沉闷地回荡。北镇抚司衙署早已人去楼空,白日里的喧嚣与忙碌,被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吞噬殆尽。唯有沈炼的值房,窗户的缝隙间,依旧顽强地透出一线微弱如豆的烛光,在浓墨般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也格外醒目。
值房内,炭火盆早已熄灭,残留的灰烬散发着最后一丝微弱的余温。空气冰冷刺骨,带着陈年木料和墨锭混合的、清冽而压抑的气息。沈炼并未坐在案后,而是负手立于窗前,背影挺直如松,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重。他微微推开一条窗缝,任由凛冽的夜风夹杂着霜寒,刀锋般刮在脸上,试图用这物理的冰冷,来镇定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连日来,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渠道反馈而来的信息,如同无数细碎的冰碴,不断累积、挤压在他的心头。
赵小刀汇报的,关于勋贵管家隐晦的请托、豪商代表直接的贿赂、匿名信神秘的试探……
张猛察觉到的,漕运码头上那些看似偶然、实则刻意的“偶遇”与打量……
甚至,连衙署内一些平日里并无交集的同僚,投来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探究与审视……
这些看似零散的信号,在沈炼脑海中迅速拼接、放大,逐渐勾勒出一幅清晰而危险的图景——
他,沈炼,这个在北镇抚司中原本籍籍无名的五品总旗,因为永嘉郡王府一案,已然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某些人眼中一块散发着特殊诱人气息的“肥肉”,一柄可能趁手好用的“利刃”。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危机感,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骤然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丝毫没有因为这点虚名而感到半分得意或欣喜。相反,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太清楚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权力场,名声,尤其是他这种“擅长处理棘手敏感事务”的名声,绝非荣耀,而是最致命的催命符!
这意味着,他不再是一个可以隐藏在阴影中的搜寻者,而是被迫站到了聚光灯下,成为了各方势力博弈棋盘上,一颗更加显眼、也更容易被牺牲的棋子!那些递来“橄榄枝”的,看中的绝非他沈炼本人,而是他背后北镇抚司的权势,以及他可能被利用来打击政敌、清除异己的“价值”。一旦利用价值耗尽,或者办事过程中稍有差池,等待他的,必将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结局!
成为他人手中的刀,最终的下场,唯有折断与遗弃。
绝不能如此!
沈炼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平复下来。他关上窗户,转身走回案前。烛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如同被冰雪擦洗过的寒铁,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