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
“刻意去吓丽嫔,丽嫔心里有防备,反而会怀疑是人为。可无辜的富察贵人被吓晕,这事在旁人听来,才更像是真的冤魂索命,不分青红皂白。”
“如此一来,整个后宫都会相信,余莺儿的鬼魂,真的回来了。”
孙妙青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一个棋手,看到了对手一步棋后,自己可以落子的整片星空。
甄嬛在第一层,想的是吓疯丽嫔,扳倒华妃。
而她,在第五层。
她看到了这场混乱中,一个绝佳的机会。
一个能让那颗名为“猜忌”的种子,瞬间破土发芽的机会。
“青珊。”
“奴婢在。”
“你之前不是说,碎玉轩的人在传安陵容的闲话吗?”
“是。”
“你再去寻个机灵的人,换个说法。”
孙妙青转过身,声音冷静得像冰。
“就说,莞贵人防着安小主呢。说安小主心思太深,手段太狠。”
青珊心头一凛,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招,比之前单纯说安陵容狠毒,还要诛心!
之前是让甄嬛忌惮安陵容的“狠”。
现在,是直接告诉安陵容——看,你的好姐姐根本没把你当自己人!
“记住,”孙妙青加重了语气,“要把莞贵人的‘防备’和‘隐瞒’,说得像是为了保护安小主,是一种‘用心良苦’。要让安小主听到后,感觉自己像个被排挤在核心圈外,还被当成傻子一样安抚的局外人。”
“是,奴婢明白了!”青珊躬身领命,只觉得后背都起了层白毛汗。
小主这心思,真是九曲十八弯,一环扣一环。
“去吧。”
窗外,风雨欲来。
甄嬛的棋,已经落下。
而她,则在甄嬛布下的棋盘上,落下了属于自己的,更致命的一子。
“一个成功的项目,最怕的不是外部的竞争,而是内部团队的崩盘。”
她低声自语,唇角扬起一抹尽在掌握的微笑。
“甄嬛,你的团队,马上就要迎来第一次压力测试了。”
“希望你能挺住。”
丽嫔听着外面宫人压低声音的议论,听着富察贵人被吓晕至今未醒的传闻,一张脸早已没了血色。
她猛地起身,将殿内所有的窗户都死死关上,连门都用门闩抵了三道。
可那风声,还是像女人的哭嚎,一阵阵地往她耳朵里钻。
砰!
一扇没关严的窗户被狂风吹开,重重地撞在窗框上。
“啊!”
丽嫔一声惨叫,整个人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手里的佛珠散了一地。
她连滚带爬地缩到床角,抱着被子瑟瑟发抖,眼睛死死盯着那扇不断开合的窗户。
那里,空无一人。
可她,却仿佛看到了余莺儿穿着红衣,七窍流血,正对着她笑。
终于,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傍晚,到了各宫嫔妃去景仁宫请安的时辰。
丽嫔眼下的乌青浓得像墨,神思恍惚,显然是被鬼神之说搅得心神不宁。
请安时,甄嬛特意坐到了她下首,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余妹妹走得安不安稳,这雷声一阵大过一阵,听着真叫人心慌。”
沈眉庄在一旁淡淡搭腔:“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身正之人,雷声再大,也只当是天公助兴罢了。”
小主,
两人一唱一和,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像针,狠狠扎在丽嫔的耳朵里。
丽嫔猛地抬头,正对上甄嬛看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清凌凌的,无悲无喜,却看得她心里发毛。
“哐当!”
她手里的茶盏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一时间,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皇后皱了皱眉:“丽嫔这是怎么了?”
“臣妾、臣妾手滑了。”丽嫔慌忙跪下,脸色煞白如纸。
从景仁宫出来,天色已经全黑了。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宫灯在风雨中摇曳,将人的影子拖得歪歪扭扭,如同鬼魅。
丽嫔提着裙摆,催着宫人快走,只想赶紧逃回自己的宫殿。
就在拐过一个宫道转角时,一阵阴风猛地吹过,吹灭了她们手里的所有灯笼。
四周,瞬间陷入死寂的黑暗。
黑暗中,一抹惨白的影子,披头散发,就那么直挺挺地立在前方不远处。
风吹起祂的衣角,像一面向亡魂招手的幡。
“啊——!”
丽嫔身边的宫女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奔逃,片刻就跑了个干净。
丽嫔双腿一软,瘫倒在冰冷的泥水里。
她指着那白影,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影往前飘了两步,又倏地一下,消失在浓稠的黑暗里。
“鬼!有鬼!”
“余莺儿来索命了!别找我!不是我!”
“是华妃娘娘!是华妃娘娘让我干的!!”
丽嫔疯了,在雨地里手脚并用地爬,嘴里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将所有的秘密都吼了出来。
等华妃和甄嬛等人闻讯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华妃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疯言疯语!来人,把她给本宫堵上嘴,带回翊坤宫!”华妃厉声下令,她身边的太监立刻就要上前。
“慢着!”
沈眉庄上前一步,冷声拦住:“华妃娘娘急什么?丽嫔姐姐神志不清,嘴里却喊着娘娘,此事蹊跷,我看还是该送到皇后娘娘那里,请太医来瞧瞧,问个明白才好。”
甄嬛扶着槿汐的手,幽幽开口:“是啊,丽嫔姐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把实话都说了出来?”
“放肆!”华妃怒不可遏,“本宫宫里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两个来置喙!”
眼看就要动手,一个沉稳的声音破开雨幕传来。
“都住手。”
皇后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来,凤驾的明黄仪仗在雨夜里格外醒目。
她的头风,又不疼了。
她看了一眼在地上哭嚎的丽嫔,又扫过剑拔弩张的华妃和一脸冷然的甄嬛,淡淡开口。
“看样子,是受了惊吓,魇着了。”
她挥了挥手,对身边的剪秋说:“把丽嫔带回景仁宫,传太医来,好生‘静养’。”
那“静养”二字,轻飘飘的,却让华妃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这意味着,丽嫔这个唯一的“证人”,落到了皇后手里。
看着丽嫔被皇后的宫人像拖死狗一样架走,华妃狠狠剜了甄嬛一眼,那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她一言不发,拂袖而去,背影里满是滔天的怒火与一丝无法掩饰的狼狈。
甄嬛看着华妃气急败坏的背影,唇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更后面的孙妙青一言不发,只做背景板。
她缩在人群的末尾,由宫女举着伞,冷眼看着眼前这出年度大戏。
好一招“装神弄鬼”,好一出“疯癫实录”。
甄嬛这小团队,执行力是真的强。策划、踩点、执行、舆论造势,环环相扣,一个萝卜一个坑,半点没浪费。
丽嫔这个猪队友,被吓疯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场面这么精彩。
孙妙青看着华妃那张气到扭曲的脸,心里默默给甄嬛点了个赞。釜底抽薪,打蛇打七寸,这一招,直接把华妃钉在了“主谋”的十字架上,就算皇帝再宠爱,也得脱层皮。
就在华妃的人要上前堵嘴时,沈眉庄和甄嬛一前一后地开口,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三言两语就把华妃架在了火上烤。
孙妙青心里暗笑,这哪里是宫斗,分明就是一场精彩的职场博弈。甄嬛团队抓住了对方的重大失误,正准备公开处刑,而华妃这个部门总监,气急败坏地想搞内部消化。
可惜,大老板来了。
皇后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出现,那仪态,那气度,仿佛不是来处理一桩丑闻,而是来欣赏一场雨中即景。
孙妙青的视线落在皇后身上,心头一凛。
来了,全场段位最高的人来了。
只听皇后轻飘飘一句“魇着了”,就给事件定了性。再一句“带回景仁宫,好生‘静养’”,更是高明。
这哪里是静养,分明就是扣押。
丽嫔这颗烫手的山芋,既是扳倒华妃的利器,也是引火烧身的火种。甄嬛和沈眉庄位份低,接不住。华妃想抢,但名不正言不顺。
小主,
只有皇后,能用“中宫之责”这个万能的理由,光明正大地把“证人”收入囊中。
不费一兵一卒,就从华妃手里夺走了最关键的棋子,还顺带卖了甄嬛一个人情。这操作,放现代职场,起码是CEO级别的。
孙妙青看着被拖走的丽嫔,又看了一眼拂袖而去的华妃,最后目光落回了看似赢了一局的甄嬛身上。
她赢了吗?
是,也不是。
她报了仇,出了气,却也把一把刀,亲手递到了皇后手上。
孙妙青默默收回视线,拉了拉自己宫女的袖子,示意她退后,再退后,把自己彻底隐没在黑暗里。
风雨飘摇,大戏落幕。
有人笑,有人怒,有人坐收渔翁之利。
而她,这个最不起眼的看客,却看得最是清楚。这后宫的权力牌桌,刚刚完成了一次小的洗牌。
孙妙青转身,带着宫人悄无声息地离开。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为某个人的命运,敲响了丧钟。
她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
乱点好,越乱,机会才越多。
华妃断了一臂,皇后得了利刃,莞贵人出了恶气……
那她这个一直蛰伏的人,也该找个机会,给自己挪挪位置了。
一场泼天大雨,冲刷了宫道上的闹剧,却丝毫未能撼动孙妙青内心的平静。
她宫里的地龙烧得正旺,暖意融融,与窗外的阴冷寒湿判若两个世界。
青珊从外面带了一身寒气快步进来,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和忧虑。
“小主,都乱起来了!”
“翊坤宫那边,华妃娘娘气得把殿里的东西都砸了,跟疯了一样!”
孙妙青正慢条斯理地用银签拨弄着手炉里的香灰,闻言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砸东西,说明她怕了,也说明她还有理智,知道只能在自己宫里发疯。”
她淡淡开口,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水。
“一个真正气疯的人,是会冲到景仁宫去抢人的。”
青珊一愣,细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那……那丽嫔被皇后娘娘带走了,华妃岂不是只能干等着?”
孙妙青终于抬眼,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华妃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放下银签,端起温热的牛乳茶。
“看着吧,翊坤宫的救兵,已经在路上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又有小太监来报,说曹贵人抱着温宜公主去了翊坤宫。
青珊这下彻底糊涂了:“小主,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带个病恹恹的公主过去,不是触华妃的霉头吗?”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