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里,一点点拼回来的。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坠感,像被扔进了结冰的深海,四肢发沉,连呼吸都带着冷意。陈立冬感觉自己像粒被风吹散的尘埃,飘在空无一人的宇宙里,分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 那些关于疼痛、鲜血、枪声的记忆,都碎成了渣,沉在黑暗的最底处。
然后,疼回来了。
不是伏击时那种撕裂般的锐痛,是漫在骨子里的钝痛,像有无数根冰针,从骨髓里往外扎。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神经都在疼,连呼吸都带着牵扯感 —— 仿佛他整个人被碾碎后又用胶水粘起来,稍微动一下就会散架。这疼太实在了,实在得让他清醒:他还活着,还没掉进那片彻底的黑里。
他想睁眼,眼皮却重得像焊了铅,怎么抬都抬不起来。想动手指,指尖却麻得没知觉,只能感觉到输液管的冰凉贴在手腕上。只有那漫无边际的疼,和一种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虚,是真的,像两张网,把他牢牢裹在里面。
感官一点点醒过来。
最先闻到的是消毒水味,浓得呛鼻,混着隔壁病房飘来的中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 是他自己的,从腹部伤口渗出来的,带着铁锈的腥气。这味道像根线,把他从虚无里拽出来,拉回了那个熟悉的病房。
然后是声音。仪器 “嘀嗒嘀嗒” 的响,规律得像在数他剩下的日子;远处传来护士推车的 “咕噜” 声,还有医生和病人的说话声,被墙壁挡得模糊;最清楚的是他自己的呼吸,沉重得像破风箱,每吸一口都要费尽力气,胸口还跟着发闷。
他攒了不知多久的力气,终于把眼皮掀开了一条缝。
视线先是一片白,晃得他眼睛疼 —— 是天花板的灯光。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聚焦:输液架上挂着四个袋子,透明的营养液、淡黄色的抗生素、深红色的血袋,还有一袋乳白色的止痛药,液体正顺着管子,缓慢地流进他的血管;胸口贴着心电监护的电极片,导线缠在胳膊上,像细小的锁链;腹部的伤口被厚厚的纱布裹着,纱布边缘还能看到一点暗红的血渍,每呼吸一次,那里就传来一阵细微的牵扯痛。
他回来了。从那个满是枪声和鲜血的死亡现场,被拉回了这个冰冷的病房。
他微微转动脖子,动作慢得像生锈的齿轮。病房里比之前挤了点:门口的民警还站在那里,背对着他,肩膀绷得很紧;床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手里拿着病历本,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还有李明,他靠在窗边,双手插在裤袋里,夹克的袖口沾着点灰,眼神落在他身上,复杂得看不透 —— 有审视,有计算,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疲惫。
“醒了?” 医生走过来,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腹部,动作很轻,却还是让他疼得瑟缩了一下。医生翻开他的眼皮,用手电照了照,又看了眼监护仪:“失血性休克,伤口崩裂加感染,能活下来算你命大。” 他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像在念报告,“接下来绝对不能动,哪怕翻个身都可能让伤口再裂开,到时候神仙都救不了你。”
陈立冬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砂纸,只能发出 “嗬嗬” 的气音。护士递过来一根吸管,他含着吸管,喝了口温水,水滑过喉咙时,终于能发出点声音了:“…… 多久了?”
“你昏迷了两天两夜。” 李明走过来,拉过椅子坐下,椅腿蹭过地砖,发出 “吱呀” 一声,“小刘没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