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切知道卢德阵线的原则:“这东西我们部分利用了智能设备辅助研发,核心内容是纯人工打造,整个部件本身没有任何AI元素。”
格蕾塔上前一步,从马林切手中接过了那枚碎片。冰冷的触感,却仿佛带着一丝希望的火种。卢德的心跳也漏了一拍。干扰粒子武器?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第二样东西,是关于‘空中监狱’的一些情报。有些是我们技术人员做的推测。”马林切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个崭新的老式光盘存储器交给格蕾塔。
“第三样东西,”马林切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沉重的悲伤,“是关于……第一次起义中,全球各地失踪人员的下落。”
“什么?!”卢德脑子飞速旋转,几乎僵在了那里。王恺叔牺牲前的面容,还有那些在第一次起义破坏中央计算塔行动中人间蒸发的战友名字,瞬间涌上心头!刺玫凛……胡璇……还有那么多兄弟!
格蕾塔也屏住了呼吸,蓝眼睛死死盯着马林切。
“他们还活着,”马林切肯定地说,随即掏出了一份纸质的名单,“至少,在护卫军还未解散时,我们只知道他们还活着。利维坦没有杀他们。它不能。”她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禁止直接或通过AI代理伤害或杀害人类’,这条铁律救了他们的命。”
“那他们在哪?!”卢德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
“我们不清楚。”马林切摇头,“这是最高机密。我只知道,他们由最原始的、不联网的机械警卫看守。关押点坐标和开启方式,只有利维坦才有。护卫军时期,连贝希摩斯那个总司令级别的人物都无权接触。现在,恐怕‘黑曜石’的最高指挥链也不知道。没准,这些人现在已经被转移到某座‘空中监狱’。”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洞察的光芒:“利维坦曾向我们透露,它将人类的情感当作一张底牌。它要等到真正威胁它存亡的那一刻,才会亮出底牌。它会说:消灭我,就等于判了这些人死刑。没人能找到他们,他们会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无声无息地腐烂。”她看着卢德瞬间苍白的脸,“旅长,这就是它的逻辑。它不杀人,但它比杀人更狠。”
会客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卢德粗重的喘息声。卢德和格蕾塔看着名单,发现刺玫凛,或者说胡璇……还活着!但却被当成了冰冷的筹码!一股混杂着狂喜、愤怒和彻骨冰寒的情绪在卢德胸腔里冲撞。他扶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格蕾塔扶住卢德的胳膊,俯下身,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马林切中校,您的情报,价值重大。那么我想知道您的需求是什么?”
“加入你们!”马林切回答得斩钉截铁。
卢德二人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而是暂时给众人找个安顿的地方,提供食宿,并且设置了明暗哨。他召集总指挥部的16人进行讨论,连续开了三次会议才最终决定予以收编。
格蕾塔代表卢德阵线向马林切宣布:“卢德阵线同意马林切等316人的收编请求。但信任,需要时间验证。马林切等316人暂时编入卢德旅长的直属旅第一团第三营,负责卢德阵线规章制度,接受全面审查和监控。有问题吗?”
马林切站起身,又是一个标准的军礼:“明白!参谋长!”她的眼神坦荡,带着一种放下重担后的疲惫和解脱。
对于马林切,众人还持观望态度。已经被深不可测的利维坦搅合的众人,对所有人事物都开始了怀疑,甚至包括自己。
不管怎样,马林切的投诚和她带来的重磅炸弹,在客观上有利于指挥部的决策。关于俘虏的消息被严格封锁,仅限于核心几人知晓。但马林切带来的关于“黑曜石”的详细见闻和那个“相位干扰器”碎片,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也带来了更深重的焦虑。
赵灵和安东的技术总队如同打了鸡血,所有人力都扑在了那枚小小的黑色碎片上。车间里日夜灯火通明,各种仪器嗡嗡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焊锡和臭氧的味道。他们通过这种针对‘黑曜石’研发的干扰器核心部件,再结合卢德阵线自身获得的情报,已经初步了解到‘黑曜石’核心技术的门路。赵灵熬得双眼通红,嘴里念念有词:“高频谐振……逆向场……他娘的,这玩意儿原理跟我们的‘雷公’炮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利维坦这孙子,科技树点得也太歪了!”
“歪不要紧,能掰断就行!”安东顶着鸡窝头,抱着一堆数据板冲进来,“赵!模拟测试显示,这东西发射的是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相位波!虽然只有碎片,但我们如果能放大它的效应,搞不好真能短暂瘫痪那种粒子化武器的能量场!时间可能很短,零点几秒!但对我们来说,可能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零点几秒?”什杜姆难得来到技术总队,他一本正经地背着手踱过来,眉头拧成了疙瘩,“零点几秒够干嘛?够我的士兵还击吗?”
安东梗着脖子:“什杜姆军长好!零点几秒,这只是初步的能力!即便如此,也能造成对方武器的延迟,降低我们的士兵被击中的概率!”
什杜姆没再反驳,只是眼神锐利地盯着模拟数据,他其实有了答案。一丝微弱的希望,开始在技术狂人们心中点燃。
技术问题刚有眉目,兵源的问题又成了新的焦点。
时间来到公元2117年2月10日。在综合分析了马林切的情报、AI区同情者传递的零星信息、情报总队的侦察报告以及被利维坦严格过滤的开源网络信息,卢德阵线总指挥部终于艰难地作出决定,由乔治·梅勒签署命令,向全体归原岛居民发布公告:战争并未结束!利维坦并未消亡!“黑曜石”的威胁远超护卫军!卢德阵线,正式启动新一轮扩军!
公告贴满了归原岛的布告栏。然而,预想中群情激昂、踊跃参军的场面并未出现。布告栏前冷冷清清,偶尔有人驻足,也只是匆匆看几眼,便摇头叹息着离开。
征兵处门可罗雀。负责登记的年轻士兵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为啥没人来?”王得邦蹲在征兵处门口,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一脸不解,“第二次起义前,咱教导团扩编,那队伍排得老长!”
第二次起义,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卢德站在他身边,望着远处民居升起的袅袅炊烟,眼神复杂。“邦子,仗打了六年了。”他声音低沉,“多少人为此献出了生命?活下来的,谁身上没几道疤?谁心里没几个忘不掉的人?”
他顿了顿,指向那些炊烟:“看看他们,城市在发展,社会在进步,生活在提升。虽然日子没有AI区那么有科技感,但这是‘人’过的日子。有家,有盼头。‘后利维坦时代’的梦,碎得是快,但好歹……他们尝到过一点甜头了。现在告诉他们,梦醒了,更狠的刀子来了,让他们放下锄头拿起枪,再去拼命……难啊。”
“可利维坦还在啊!‘黑曜石’就在那儿啊!”王得邦急了。
“在,但离得远。”格蕾塔清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手里拿着一份刚统计上来的报告,脸色不太好看。“刚到参军年龄的年轻人,他们虽然没有直接上战场,但也经历过护卫军的围剿,目睹了战争的残酷,看到了满是逝者名字的纪念碑上,听到了长辈的叹息。他们害怕。害怕变成下一个刻在石头上的名字。对于他们来说,组建家庭,生儿育女,经营个小店……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安稳,比一个虚无缥缈的‘砸碎利维坦’更有吸引力。”她将报告递给卢德,“各城镇反馈,适龄青年报名者……不足百人。而且,素质……堪忧。”
卢德扫了一眼报告,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是啊,仗打久了,连恨都会疲惫。更可怕的是,曾经的年轻士兵,如今不少也成了家,有了牵挂。磐石手下的几个老兵,最近总念叨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什杜姆的第一军倒是兵强马壮,但那是他靠着在格兰坪防御战和后续清剿“碎岗”机器人积累的威望,牢牢掌控的基本盘。直属旅?战损率最高,训练最苦,要求最严。卢德在“碎岗”一箭射杀Ur的事迹被传得神乎其神,崇拜者众多,但真让他们加入这支“尖刀中的尖刀”,直面“黑曜石”那诡异的粒子武器?鲜有人有这份胆量和觉悟。
卢德阵线的武备,在近两年的“和平期”近乎停滞。有限的资源都投入了围剿和基础防御。而利维坦的“黑曜石”部队,却代表着它最新的、最恐怖的军事科技。代差,如同鸿沟。
“妈的!”王得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仗还怎么打?就靠我们几个老光棍?”
“老光棍也有老光棍的用处。”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三人回头,只见杰罗姆不知何时出现在街角。他依旧裹着那身深灰色长袍,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布满白色胡茬的下巴和略显苍白的嘴唇。他拄着那根顶端镶嵌幽蓝晶体的手杖,步履从容地走来。乔治·梅勒落后半步,恭敬地陪同着。
“杰罗姆先生?”卢德有些意外。这位精神领袖,在大战后,曾一度“隐身”。
“扩军不顺?”杰罗姆的声音透过兜帽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格蕾塔微微蹙眉,蓝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Genau。人们似乎……忘了伤疤。”她对杰罗姆这种“适时隐身,适时出现”的姿态,本能地感到不适。
杰罗姆似乎并未在意格蕾塔语气中的细微情绪。他走到征兵处的布告栏前,看着那张墨迹未干的扩军令,晶石手杖轻轻点地。
“恐惧源于未知,疲惫源于漫漫长夜。”他缓缓说道,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吸引了周围寥寥几个行人的注意,“利维坦的阴影从未散去,只是换上了更隐蔽、更致命的面具。‘黑曜石’的恐怖,需要被看见,被理解。不是作为遥远的传说,而是作为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转向卢德和乔治:“乔治,卢德。是时候了。把我写的东西,发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