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荥阳。
荥阳城的夜,初春的寒意,远比彭城更加料峭刺骨。
凛冽的北风从黄河方向席卷而来,裹挟着沙尘和尚未完全消散的硝烟气息,狠狠抽打着斑驳的城墙与城内高耸的府邸飞檐,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汉军大营依城而建,连绵的灯火在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中倔强地亮着。
城中央,一座原本属于前秦郡守、如今被征用为汉王行辕的府邸,此刻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宛如这孤城黑暗中唯一坚固的堡垒。
然而,再明亮的灯火,再厚重的院墙,似乎也无法完全驱散那无孔不入的寒意与……不安。
空气粘稠而冰冷,混杂着血腥、汗臭、铁锈、劣质草料燃烧的焦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甜腥。这不是胜利的味道,更像是伤口在严寒中悄然化脓的气息,顽强地渗透进来。
白日里的喧嚣已然沉淀。疲惫的鼾声、伤兵压抑的呻吟、巡逻士卒沉重而警惕的脚步声,在呼啸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微弱。
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丁固的楚骑被新建的汉骑冲垮,主将狼狈逃窜;更北边传来捷报,韩信在安邑用计,大破龙且所率的楚军精骑,更以神射重伤了那位以勇猛着称的西楚大将!消息传开时,荥阳城头确曾爆发出短暂的、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呐喊。
汉王刘邦,在陈平、周勃等心腹将领的簇拥下,于这临时行辕的正厅大摆庆功宴。厅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部分寒意。
案几上摆满了虽非极致奢华、却也远胜军中的佳肴美酒。刘邦身着玄色暗纹锦袍,外罩一件厚实的狐裘大氅,蜡黄的脸上难得地涌起兴奋的红潮,拍着案几,唾沫横飞地讲述着“破楚骑如破竹”的豪迈,举杯痛饮着温好的陈年兰陵酒,另一手双指悬空虚夹,不停的捻搓。眼中闪烁着击退强敌、守住荥阳这关键据点的踌躇满志。
然而,当喧嚣散尽,宾客告退,偌大的府邸重归寂静,凛冽的寒风在庭院中盘旋呜咽,如同鬼哭般钻入窗棂缝隙时,那层胜利的油彩与酒精带来的短暂麻痹,仿佛被冰冷的现实瞬间剥落。
恐惧,如同蚀骨寒毒,从骨髓深处悄然爬出,缠绕上每一根神经,比城外的寒风更刺骨。
府邸深处,刘邦的寝殿。这里比正厅更加私密温暖。数盏青铜雁鱼灯将室内照得通明,上好的兽炭在精雕的暖炉中静静燃烧,散发着干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