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惨胜背后忧思深
信王府的书房里,弥漫着一股与窗外秋高气爽截然不同的沉闷气息。辽东的战报如同沉重的铅块,一封接一封地砸在朱由检的心头。方正化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目光落在自家王爷紧锁的眉头和桌案上那几份沾染着风尘血迹的密报上。
“锦州…守住了?”朱由检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多少喜悦,反而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他放下手中那份由李若琏亲自送来的、最详尽的战场记录,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是,殿下,”方正化小心翼翼地回答,“皇太极…退兵了。据鹞子回报,建奴伤亡惨重,尤其是攻城精锐,折损近万。锦州城下,尸积如山…皇太极不得不下令撤军,退回沈阳舔舐伤口去了。”
“惨胜…”朱由检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拿起另一份密报,上面是袁崇焕亲笔所书的、字里行间透着劫后余生和深深忧虑的奏报抄本。“袁崇焕说,锦州城防损毁严重,守军十不存三,粮草军械几乎耗尽…若非最后关头那批‘开花弹’震慑敌胆,打乱了建奴的攻城节奏,锦州…恐怕真就破了。”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几株叶子开始泛黄的银杏树。“方帮伴,你说,这一仗,我们赢了吗?”
方正化斟酌着词句:“回殿下,建奴退了,锦州还在,辽东防线未破…这自然是…胜了。”
“胜了?”朱由检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用数万将士的鲜血和尸骨,堆砌出来的惨胜?靠着坚城利炮,靠着老天爷帮忙(指开花弹意外震慑),才勉强守住?这算哪门子的胜利!”
他拿起那份战场记录,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你看看!看看这上面写的!建奴骑兵在城下耀武扬威,如入无人之境!我军除了龟缩在城头放炮放箭,可有胆量、有能力出城野战,哪怕一次?!看看这后勤!粮草转运迟缓,军械补给不上,前线将士饿着肚子、拿着钝刀跟建奴拼命!再看看这指挥!各自为战,调度混乱!若非袁崇焕死守锦州,宁远那边差点被皇太极的偏师偷袭得手!”
朱由检越说越激动,将那份记录重重拍在桌上:“这哪里是胜利?这分明是将我大明军队的虚弱、腐朽、不堪野战、后勤崩溃、指挥混乱…所有脓疮,都暴露在了皇太极的眼皮子底下!暴露在了天下人面前!”
方正化心头一凛,垂首道:“殿下息怒…边军积弊已久,非一日之寒…”
“正因如此,才更令人忧心如焚!”朱由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皇太极不是他老子努尔哈赤!此人更狡猾,更隐忍,也更懂得学习!这次锦州城下,他见识了‘开花弹’的威力,吃了大亏,下一次,他必有防备!他定会想方设法破解,甚至…仿制!”
他眼中寒光闪烁:“而我们呢?我们有什么?除了几座孤零零的坚城,一群被打怕了、只敢躲在城墙后面的边军,还有什么?指望他们去收复失地?去犁庭扫穴?去彻底解决辽东问题?做梦!”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方正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家王爷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重的无力感和紧迫感。
“不能再等了!”朱由检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靠这些旧军,守城尚且艰难,更遑论进取!我们自己的刀,必须尽快磨利!方帮伴!”
“奴婢在!”
“立刻传令!”朱由检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第一,让李若琏加大情报收集力度!重点探查皇太极撤军后的动向,沈阳城内是否在加紧研究火器?是否有招募汉人工匠的迹象?辽东沿海是否有可疑船只活动?我要知道皇太极的一举一动!”
“是!”
“第二,通知宋应星!工坊全力生产‘元年式’燧发枪和颗粒火药!产量必须提上去!质量更要严格把控!同时,开花弹的改进不能停!引信可靠性、安全性是重中之重!告诉他,别光顾着写书(指《天工开物》),先把眼前这保命的家伙事儿弄好!”
“奴婢明白!”
“第三,”朱由检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屋脊,望向京畿外围的秘密基地,“备马!本王要去看看…咱们的‘新苗子’!”
京畿外围,一处被群山环抱、戒备森严的山谷。这里原本是废弃的皇庄猎场,如今已被悄然改造成一处秘密军营。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汗水和一种新刷的石灰(水泥)混合的独特气味。
山谷中央,是一块用新烧制的水泥平整出来的巨大校场。校场上,数百名少年排成相对整齐的队列,正在烈日下进行队列训练。他们大多十四五岁年纪,皮肤黝黑粗糙,身体瘦削却透着一股子韧劲,眼神中带着对未来的茫然和一丝被严格训练出的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