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吞没了小镇,只有零星窗户透出的微弱灯火和远处天际被炮火反复映亮的、病态的红光,对抗着这沉沉的黑暗。
被征用的房屋内,士兵们大多已在自己的角落里安顿下来,劣质私酿酒的短暂暖意正在消退,更深沉的疲惫和寒意重新攫住了每一个人。
艾琳和卡娜共享着帆布,靠坐在储藏室冰冷的墙壁上。卡娜已经有些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艾琳肩头。
艾琳则依旧清醒,听着外面街道上偶尔传来的车辆轰鸣和屋内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与鼾声。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刺刀的握柄,这是她在静止时养成的习惯,仿佛冰冷的金属能提供某种锚定感。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周围疲惫氛围格格不入的窸窣声从门口传来。艾琳的眼睛在黑暗中瞬间睁开,锐利地投向声音来源。
是勒布朗。他像一道影子般滑了进来,动作带着一种与平日散漫截然不同的警惕。他没有立刻走向自己通常待的角落,而是停在门口,侧耳倾听了一下屋内的动静,浑浊的光线下,能看到他脸上沾着新的泥点,军服的前襟不自然地鼓胀着,被他用一只手臂紧紧箍住。
他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扫视,最终落在他所属的这个班聚集的区域——也就是艾琳和卡娜所在的这个储藏室附近。确认没有异常后,他才蹑手蹑脚地快速走了过来。
他的出现引起了几道同样未沉睡的目光的注视。同班的几个士兵,包括大个子莫尔捷和的工兵拉斐尔,都半支起身子,疑惑地看着他。
勒布朗没有理会这些目光,直到走到靠近他们这个群体中心的、那个早已熄灭、只剩下冰冷灰烬的旧壁炉旁,他才松了口气,但依旧压低了声音。
“妈的,冻死老子了……”他嘟囔着,然后,脸上绽开一个混杂着得意、紧张和某种野性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松开箍着前襟的手臂,像展示珍宝般,从怀里掏出了他藏匿的东西。
那是一只鸡。羽毛凌乱,脖子软软地耷拉着,显然已经断了气。不算肥硕,甚至有些瘦小,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紧接着,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几个沾满泥土的、圆滚滚的东西——土豆。
储藏室内外,一片死寂。只能听到有人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以及卡娜瞬间清醒、屏住呼吸的细微声响。
“操……勒布朗,你他妈的……”莫尔捷第一个出声,声音因为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有些变形,他几乎是爬了过来,眼睛死死盯着那只鸡,“这……这从哪儿弄来的?”
勒布朗咧着嘴,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牙齿,笑容在跳动的阴影里显得有些狰狞。“还能从哪儿?军官老爷们的鸡舍呗!妈的,藏得还挺严实,可惜鼻子灵。”
他拍了拍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土豆,“这几个玩意儿,是从镇子边上那块荒地里抠出来的,估计是以前哪个老头种的,没人收了。”
偷来的。从军官的配给里,从可能属于某个已逃离或死去的平民的土地里。这个认知让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异样。风险与诱惑在每个人心头剧烈交战。
“你疯了……”拉斐尔低声道,声音干涩,“被抓住……”
“抓住?”勒布朗嗤笑一声,但眼神里也闪过一丝后怕,“抓住又能怎样?枪毙?为了只鸡?”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愤懑,但也夹杂着完成壮举的亢奋。“少废话,想吃就帮忙!”
他不再多言,动作麻利地开始处理那只鸡。没有热水,他就直接用刺刀粗暴地刮掉鸡毛,手法算不上娴熟,但足够有效。
鸡毛和内脏被他迅速扫到壁炉的灰烬里掩盖。然后他将鸡剁成大小不一的块状,又把那几个土豆递给旁边一个已经看呆了的士兵——“用你的刺刀,皮削掉!”
那士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抽出自己的刺刀,开始笨拙地刮土豆皮。其他人,包括莫尔捷和拉斐尔,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纷纷行动起来。有人去找水——从各自水壶里凑出一点相对干净的;有人去收集还能燃烧的碎木和之前拆家具留下的木条;有人贡献出了自己舍不得吃的、那小块压缩饼干,捏碎了准备当作增稠的“香料”;甚至有人拿出了半块黑面包,掰成小块。
所有的东西,连同鸡块和削好、切块的土豆,都被一股脑地塞进了几个最大的军用饭盒里,架在了壁炉中重新燃起的、小心翼翼控制的火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