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医武不分家

腊月的最后几日,天气酷寒到了极点。运河彻底封冻,坚硬的冰面在灰白的天光下泛着青凛凛的寒光,如同一面巨大的、了无生气的镜子,倒映着铅灰色的低垂云层。码头上空无一人,往日喧嚣的劳作景象消失无踪,只剩下几艘被冻在冰层中的货船,如同僵死的巨兽骸骨,无声地诉说着严冬的残酷。漕帮分舵内,一种异样的寂静笼罩着一切。并非节日的安宁,而是一种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空气都凝固了的、令人心悸的死寂。大部分力工和底层帮众已被遣散,只留下核心人员轮值守卫,但即便是这些守卫,也显得行色匆匆,眼神警惕,交换目光时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凝重。张彪几乎不再公开露面,他所在的那处小院终日门户紧闭,仿佛一头蛰伏的凶兽,散发着无形的压力。陈骏能清晰地感觉到,围绕在自己周围的监视之网,非但没有因年关临近而松懈,反而收得更紧、更密了。他像一件被精心擦拭、摆放妥当的珍贵诱饵,置于聚光灯下,每一寸都被无形目光反复检视,静待着那条不知藏于何处的“大鱼”咬钩。

陈骏心知肚明自己这“诱饵”的处境。张彪给予的有限自由和相对舒适的环境,如同涂抹在锋利钓钩上的香甜蜜糖,诱人却致命。他无力改变这被设定的角色,但却能决定如何利用这“等待”的、看似被动的时光。既然短期内无法在武力上取得突破,也难以获取高深的武学秘籍,那么,另辟蹊径,从最根本的、与武道息息相关的领域入手,为自己未来可能踏上的修行之路,打下坚实、理性、科学的基础,便成了他当前唯一能主动掌控、且极具长远价值的选择。这条路,毫无悬念地指向了与内息、气血、身体奥秘密不可分的——医理药理,尤其是深奥的人体经脉学说。

机会,以一种合乎情理的方式悄然降临。年关将至,按照漕帮历年惯例,分舵需储备一批常用的药材,主要是治疗外伤的金疮药、驱散寒气的驱寒散,以及活血化瘀的跌打膏药,以备开春后繁忙的漕运可能带来的意外伤病。这类采买事务,往年多由负责杂役后勤的弟子经办,流程简单,算不上什么要紧差事。然而今年,这项寻常的任务,却落在了陈骏的头上。指令是由韩弟子带来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交代他去往分舵长期合作的“济世堂”药铺,按照既定清单采购,核对清楚药材成色分量,带回票据核销即可,并未多言其他。

陈骏心中雪亮,这绝非偶然。或许是张彪为了让他这个“诱饵”有更合理的活动范围,便于“鱼儿”接触;或许是借此进一步观察他对外接触的反应。无论如何,这对他而言,都是一个不容错过的良机。“济世堂”是码头一带信誉最好、药材最全的老字号,坐堂的郎中医术精湛,在附近颇有声望。这正是他接触系统医药知识、验证自身关于“气”、“意”与身体关联猜想的绝佳窗口。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朔风凛冽,呵气成霜。陈骏仔细揣好银钱和盖有分舵印章的采买清单,裹紧了那件难以抵御彻骨寒气的旧棉袍,迈出了漕帮分舵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这是他自那夜遇袭后,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以相对正常的理由离开这个巨大的牢笼。踩在冻得硬邦邦、滑溜溜的积雪路面上,一种久违的、夹杂着陌生感的“自由”气息扑面而来,随即被更强烈的警惕心所取代。他不用回头,也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不远处,若有若无地跟着两道身影,步伐沉稳,气息内敛,显然是张彪派来的、经验老道的监视者。他佯装毫无察觉,步履平稳,不疾不徐地朝着记忆中“济世堂”所在的方向走去。

街道上行人稀疏,两旁的店铺大多门可罗雀,显得异常冷清。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抽打在脸上,如同细密的冰针。陈骏的头脑却异常清醒冷静,他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济世堂”位于码头区与旧城街市交界的一条老街上,门脸古旧,黑底金字的匾额历经风雨,漆皮略有剥落,却更显沧桑厚重。还未进门,一股浓郁复杂、混合着无数种草木根茎气息的药味便已弥漫在空气中。陈骏掀开厚重的、用于挡风的深蓝色棉布门帘,踏入了店内。

药铺内部光线偏暗,却别有一番洞天。靠墙是顶天立地、布满无数个小抽屉的深棕色百子柜,每个小抽屉上都贴着工整的药材名称标签,如同一个巨大的中药宝库。柜台上摆放着黄铜药碾、小巧的戥子秤、以及裁药用的铡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戴着一副老花镜的老郎中,正伏在一张宽大的柏木诊案后,凝神书写着药方,笔尖在宣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穿着干净短褂的学徒,正埋头用药碾子研磨药材,发出有节奏的咕噜声。

店内暖意融融,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这暖意主要来自柜台角落一个烧得正旺的小炭炉,以及这满屋药材散发出的、带着生命气息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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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骏稳步上前,出示了漕帮的凭信和采购清单,语气恭敬:“老先生,打扰了。小子是漕帮分舵的,奉上头差遣,来按单抓些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