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门

青色之回忆 废墟2333 3387 字 7天前

“妈,我……有点不舒服,吃不下了。”

她放下筷子,低声对母亲说了一句。

母亲正和邻座的三姨聊着城里的新鲜事,闻言只是淡淡地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神中蕴含着一层深意:“不舒服就去歇着吧,勉强吃下去也消化不了…”

得到了这份意料之中的许可,张甯如蒙大赦。她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像一缕青烟般,从那片热闹的、与她无关的盛宴中抽离,一个人走出了堂屋。

院子里的空气,被冬日午后的太阳晒出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依旧带着刺骨的寒。张甯没有停留,径直绕过屋子,走到了屋后那片背风的、堆放着柴火垛的空地上。

这里,是整座院落里最安静的角落。

堂屋里的喧嚣被厚实的砖墙隔绝,只剩下模糊的、嗡嗡的回响,像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潮声。空气里弥漫着干枯木柴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气息,一只胆大的麻雀落在光秃秃的树杈上,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张甯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下来。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将下巴深深地埋了进去。

那个有着自己世界的表姐,此刻,正在那堵墙的另一边,平静地吃着饭。

她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呢?张甯痴痴地想着。

是在那个人人都说她“木讷”的午后,她独自对着天空的云发呆时,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奔腾的天马和游弋的鲸鱼吗?还是在她修剪辣椒丝,将它们摆成风车形状时,她的心里,正有一片绚烂的原野在迎风转动?

那个坚固的、任何人都进不去的堡垒里,一定很美吧?美到足以让她抵御现实世界里,所有的粗糙与不堪。

可此刻,那座堡垒,正在被一台名为“现实”的拖拉机,轰隆隆地、不由分说地、夷为平地。

她那平静到近乎麻木的外表下,会是怎样的波澜?是一片早已心死的、冰封的海,还是一座即将喷发的、被死死压抑住的火山?张甯无法想象。

她有过喜欢的人吧?一定有过的。哪怕不是真实的,只是在某个午后,隔着田埂远远看见的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干净的少年身影,也至少……会有一个存在于她幻想中的、完美的恋人吧?那个恋人,会懂得她所有沉默背后的语言,会小心翼翼地推开她堡垒的大门,而不是用一台拖拉机将其撞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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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就要嫁给那个开拖拉机的男人了。从此以后,那个存在于她秘密世界里的少年,就要和她,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她会遗憾吗?

当她在一个又一个被农活与家务填满的、庸常的日夜里,猛然想起自己曾经拥有过一整片可以任由想象驰骋的原野时,她会为此而哭泣吗?

这个念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狠狠地刺进了张甯的心脏。

一种巨大的、感同身受的悲伤,混合着一种后知后觉的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琴姐的命运,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了她自己那岌岌可危的、随时可能被收走的幸运。

她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深切的恐惧。

她和琴姐,是如此的相似。她们都是这片重男轻女的、贫瘠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不被重视的芦苇。她们都学会了用沉默和懂事来保护自己,都习惯了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构建一个不被打扰的内心世界。

唯一的区别是什么?

是成绩吗?是那个“市重点第一”的光环吗?不,那也不过是让她从一个“无用的附属品”,变成了一个“有用的投资品”罢了。就像爷爷说的那样,她的价值,最终的用途,是“给你妈和你叔,也给你弟弟减轻负担”。

本质上,她和琴姐,都是等待被估价、被使用的“资产”。

不。

不对。

还有一个区别。

一个最根本的、决定性的区别。

就在这股令人窒息的潮涌中,一个名字,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撞进了她的脑海。

彦宸。

那个会傻乎乎地跟她玩“胆小鬼游戏”的家伙。

那个会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为她构筑“奇美拉”与“夜莺”的家伙。

那个在她听来无比幼稚的、华而不实的计划背后,藏着一颗最滚烫、最真诚的、想要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的心的家伙。

对!

我起码……我起码还有一个彦宸!

我不是一个人。

我们是彼此的堡垒,是对方世界里,唯一的、合法的居民。我们深爱着彼此,那份爱,是确定的,是滚烫的,是足以对抗全世界的、唯一的武器。

这个念头,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那片被悲伤与恐惧笼罩的内心。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攥住。

张甯猛地伸出双臂,在身前的冷空气里,紧紧地、紧紧地,搂住了自己。

这个拥抱,如此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骨骼都嵌入血肉里。她能感受到自己单薄的毛衣下,那颗正在为另一个人而激烈跳动的心脏。

那份跳动,是她所有勇气的来源。

她将脸更深地埋进自己的臂弯,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由思念构筑起来的、虚幻的温暖。

我想你了。

她在心里,用一种近乎于呐喊的、从未有过的清晰音量,对自己说。

彦宸,我想你了。

真的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