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发誓过不会让柏德碰他,但是当一天晚上他住的地方房门被打开时,艾伦还是僵硬了脊背,他清楚地知道谁;那个酒后狂醉又迷乱的场合就是潘多拉魔盒。
果然他被抬上了车,紧紧裹着自己的棉被:墨黑里不见一丝灯光,像一只蹲潜在夜色里的猛兽,对着两束寂寞的灯光张开嘴,车后座挪移的时候,艾伦感受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圆柱物——那是枪,他们有枪,艾伦睁圆双眼躺着,满心惊恐与迷惘。
“你们要做什么?”
“统领大人希望和您度过甜蜜的一夜。”
骤然,艾伦的思绪飘向了封建时代那些被迫入宫侍奉垂暮帝王的年轻嫔妃——有的才十三四岁。自踏入宫门的那刻起,她们的心便只为龙袍加身之人跳动,恰似困在笼中的一群啁啾小鸟;但他觉得自己境况稍好,因为他所仰仗的是那份挚爱至深的事业,即便遭遇不测,无人能将其无暇的灵魂夺走,更摧折不了他的意志。毕竟他已熬过精神病院那令人窒息的压抑环境。
“别害怕,”他暗自告诫,“你是男子汉,不,就算我是个女子,被人触碰也并非世界崩塌。权当是被野狗咬了一口……”
房间里只有一盏米黄。
灯罩呈现出玻璃般的莹澈质感,柔光倾泻宛若盈满的圣杯,将液态的银辉泼洒在伯莎重焕青春的栗色鬈发上——发丝已挣脱橡皮筋的束缚,如她身着的丝质睡袍般流泻而下,一只长毛虎斑猫喵呜一声,安卧在她丰腴的胸脯曲线间,在灯影交错中恍若用黄油奶酪雕琢而成。
坐在床榻边缘,她向艾伦微笑了,那是一种十分迷人的微笑,好像毛皮似的绵软柔和,刀锋似的眼梢被光下的暗影柔化得愈发朦胧,印着槲寄生和石榴花纹的被褥簇拥着她,她交叉双腿,舒适地坐在床沿,绸子衣服四散周围,柏德像漂浮在水上的塞壬。
面对这般慵懒的氛围,艾伦不愿惺惺作态——他实在想不出女子能如何强迫男子,“如果我不愿的话,谁也不能教我委身”,可镜中映出的模样却给了他当头一棒:那个双颊绯红,犹带愤懑地站在那儿,脚趾无措地抠着地板缝,俨然是个被天真出卖的可怜人是谁?而柏德虽只穿着睡袍,头发散乱,风雨不惊,泰然气度。
平心而论,柏德现在看来正脸很美,正如《荷马史诗》里说的那种‘好一位标致的美人!难怪,为了她,特洛伊人和蹄甲坚固的阿开亚人经年奋战,含辛茹苦——谁能责备他们呢?’那张在历史学家和吟游诗人的口里才能出现的脸上,朱红的嘴和头发很相配,微鼓的鼻翼在玫瑰色的洁白面颊垂下狭窄的阴影,唇上凹陷下去的皮肤肌理上细小的毛发,让人联想到未经人手的桃皮绒衣;如果真是个妙龄少女等待着他,他会为此心动,但是他知道别的年轻女性不能提的是体重,这位“年轻女性”不能提的是年纪。
她大可以被认作艾伦的祖母;当男人们意识到这一点时,再姣好的面容也不过是画框里的蒙娜丽莎——人人都称颂她的美貌,无论真心或假意,却无人愿与之偕老。
每当艾伦想到,在那青春美貌的面庞之下,竟藏着一双贪婪腐朽的老迈眼睛,如同逡巡领地的鲨鱼般时刻徘徊在自己的疆域,冷汗更是狂飙——这景象比百万杀人狂魔在眼前狞笑更令他毛骨悚然呀。
于是艾伦暗自思忖:“或许当这般直面所有一切之时,尚还来得及鼓足勇气,真切地终结自己的生命,如楚瞻宇叔叔说的那样,人,宁可做玉器被摔得粉碎,也不做瓦片苟且完整,恍惚间,我好似望见顺遂自己心愿,一柄长刀毅然冲着我的头颅落下,无声无息给我解脱,来斩断我如影随形的折磨煎熬,我的父亲对待工人们的苛刻恶毒,也许现在这担惊受怕的心情,恰似我必须的赎罪苦行,乃是必经之路。”
此刻柏德放下猫站了起来。
见状艾伦呼吸急促,若不是门口有人,他想立刻拔腿就跑,现在僵直地戳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感受她细软的发丝轻拂过自己的小腿,镜中映出自己因为温度和羞赧而得泛起玫瑰粉的脸庞,披着的棉被是抵御防线的唯一盾牌,紧紧拷在他身上。
艾伦略显厌恶和抗拒地移开目光;柏德柔美的曲线却从他眼前掠过:流畅的手臂、紧实的肩膀、圆圆的脸颊;快一百岁老态龙钟的灵魂镶嵌在娇媚的身躯里,使眼前的女子像是古神话中被恶魔夺舍的人。
“我听说你去苏黎世调查我?”
艾伦心想约翰逊浓眉大眼的,竟也是个嘴不严实的,根据在柏德面前撒谎会被识破的规律,艾伦诚实地说,“是。”
“这么说,你已目睹我的根源——那段不堪的过往,我曾狼狈地与血亲手足缠斗。啊,我几乎自行遗忘了这一幕。毕竟我现在那般骄矜,却曾经在那几个处处不及我的兄弟面前匍匐在地,比丧家之犬更屈辱地摇尾乞怜,央求他们施舍些许银钱供我求学,如果让我的敌人知晓这个漂亮女人的秘密,恐怕会招来他们的阵阵讥讽嘲笑,至少,现在她可以像模像样地把自己妆点起来,如果她偷了几万元,她就是盗窃犯,如果她通过驱赶屠杀获得几十个亿,她就是四十亿女王,我想起来了,你没有体验过一笔飞来横财的暴富感是什么滋味,就像饱腹感;你不能想象不费吹灰之力的几十亿,会使你怎样变得举足轻重,会使你在社会中获得怎样高的地位,以及会为你开辟怎样广阔的前景。守护着家族和仇恨的秘密:这样的女人是强大的。要征服这样一个女王,要付出比流血更惨重的代价,顺从她却无需她的爱人做任何事。”柏德在他身旁,轻声细语,“因为我也期望着属于女人的诗意——幸福,科技让我返老还童,人却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悟,甜言蜜语能够爱情的胚胎,我的眼睛必能在巧言令色的人注视下焕发出光彩,能与最娇俏的少女媲美,我拥有世界,却唯独缺少二次创造人的东西——爱情,我应该拥有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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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动作如水带动鸭子的翅膀,自然地引导人陷进软沙发,这不由自主地让艾伦联想到情人间的场景,但是她的动作在外人看来很正常,并不暧昧也亲昵,而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柏德的左臂却环住他,以母亲般的力道,不由分说地挽着艾伦。
艾伦刚一挣扎,微微动弹,他便看到她玻璃剔透的眼眸在昏暗中泛着幽光,奶汁似的眼白紧绷着,包裹住仿佛覆有糖纸的虹膜;他赶紧反驳道,“但为什么是我?你的身边莫非缺乏可爱漂亮的男女吗?我不合你的幻想,你难道认为我是巧言令色或者甜言蜜语的人?我不可能爱上你,不,我不可能爱上您,我想您比我更清楚这点,我给不了您任何东西。”
“你忘记了他们和你说的话吗?‘我希望和你度过甜蜜的一夜’没有一个字是我要强迫你就范,虽然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孩子,但是我并不想强迫你就范,会少了很多乐趣,且有损于你我的感情。”
“身上只有一条被子的男人,被七手八脚地架到有夫之妇的闺房里;除了要发生公序良俗不允许的事情,原谅我逼仄的脑洞实在想象不出别的。”艾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