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我已细述了自己微不足道的身世,从我记记事起的十年不过是完整人生的前情提要;详尽的叙述它们,旨在向诸君揭示那些尘封的往事——唤醒深植于本能的记忆共鸣。为保持叙事连贯,关于初抵时的船上生活,此处仅以寥寥数语带过;我刚到伊甸之东,这艘搭载了无数金钱和宝贵心血的飞船就即刻启动了发射程序,无人阻拦地飞入了太空,飞船发射是一套严密的程序,没有多人配合不可能草率地发射。后来意识清醒过来的我在身上除了温校长临死前背着的那个包以外,还发现了一些东西:感应卡和大容量芯片——经过推测,负责管理飞船发射的课组只要检测到感应卡在飞船里出现,机器以及人员都会立刻安排到位,发射速度如此之快,他们应该私底下配合过,也就是说,温校长比所有人,至少比我先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但是没想到会以身体畸变和牺牲达成目的。”艾伦沉默了一会,询问周昕安,“在你这样后来人的耳里,他们如何宣传温校长的死亡?”
“心脏病突发死亡。”
“温校长的心脏很好,从来没有过任何疾病,不过对于年事已高又对基因修正无甚趣味的老人而言,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造谣方式。”艾伦低声道,“飞船离开既成事实,这之后的课组人员,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气氛一时有些尬,周昕安本来不擅于聊天,再加上是和一个近百年前的亡灵聊天,也没有谁能提供经验给他;不过幸好艾伦率先打破了沉默,使周昕安长舒一口气,与此同时他也看了看时间,确定自己在这里闲聊是否有意义,时间是否还能允许。
“还有三个小时我就该去换班了。”周昕安挠了挠头,艾伦安抚他:“不必担心,没人会打扰我们隔了几代人的会面,好的,让我们把话题转回核心:剩下的日子我全部在这艘半成品的飞船上度过,我说它是半成品有其缘由:因为它只能发射,我没有找到返程的设置,意思是在装载进伊甸之东的那一刻起,约等于我被地球放逐了,而船上只有我一个人。”艾伦的话音很有份量,沉甸甸的,似一块大石压在人的心口处。
“一开始,我一想到我的余生都要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挣扎,我立刻就想到了自杀;我找到了刀具,毫不犹豫地想结束生命,然而在看到血从我的手腕处成群结伴地溜出来时,我的眼前却浮现出了温校长为了把我送上飞船宁愿以错误的方式摄入药剂而变得畸形的身体,那死亡的惨状,释怀的眼球不停地在我脑海里倒带,死去之人的灵魂让我成了悬丝木偶,最终我放弃了,开始打包整理我能找到的一切资料,这些资料覆盖面很广,包括塔克斯小组的研究成果,很多是我都闻所未闻的,还有对许多骇人听闻的贪腐迫害的调查文件与搜集。”艾伦说:我被抛上飞船之后,复盘了一番温其玉死前的动作,弥留之际,人所执着的,定然是毕生所愿,于是他咬着牙决定活下去。
想到自己曾经因为失血而意识模糊,那个背着的包和芯片,还有感应卡想必就是那时候温其玉塞给他的,说明这些东西需要人操作……一旦同行的人受伤,便成为了负累,温校长可以抛下他,但是他没有,说明这个一开始预定的人想必就是艾伦,温其玉一开始就不打算活着离开。
“现在,我来讲述一下我在飞船上一个人漂流的神奇历程,首先是最基础,最紧迫的工作,虽然也最枯燥——飞船基本运维与生存保障;在飞船期间,我必须时刻关注着生命维持系统监控与维护:持续监控并调节舱内的氧气、二氧化碳浓度、温度和湿度。维护水循环系统,包括尿液净化回收,和空气净化系统,我不敢深度睡眠,所以总是疲惫不堪,任何微小故障,都可能导致迅速而致命的后果,定期进行身体检查也很重要,虽然飞船内部可以不穿太空服自由行走,引力和氧气也很正常,但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太空病、肌肉萎缩、骨质流失、以及任何突发疾病,我是自己的医生,药品和医疗设备的使用必须绝对准确,所以我每天都必须花费三个小时来健身。”
再其次是能源管理:管理飞船的能源核心,平衡分配电力到生命维持、计算机系统、推进器和科研设备,确保电池板的效率,虽然飞船设定为惯性航行,但仍需定期校正姿态和轨道,避免与小行星带或太空垃圾相撞,或偏离预定航线。
“我是飞船上唯一的工程师,需要处理所有突发硬件故障,从堵塞的管道到短路的电线,再到外部传感器的损坏,这时候我真心感谢所有老师,如果不是我在他们的严苛要求下掌握了较高水平的多学科动手能力,我此刻恐怕会很无助。”周昕安听得很认真,眼神偶尔飘向墙上的照片,飘向楚斩雨照片的位置,艾伦顺着他的眼神也迅速扫了一眼那堵墙壁,周昕安心想:在这个亡灵的眼里,无论是军方还是曾经的UBC都没个好种,而现在他的伙伴却和军队伙同一气,不知他心情是否还好…等等,还不能确定楚斩雨就是费因吧?两个人从性格和气质差别也太大了,虽然时过境迁,足以把任何金刚锻铁锤变成合适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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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十分单一,但并无不快,得益于慷慨解囊的人们,在生活娱乐方面所进行的巨额投资,独行侠的日子没有成为一潭死水,我可以在上面打台球,游泳,坐过山车等许多现在可能有人体验不到的活动,除了没有说话的人和阳光——我很快发现自己说话不太利索,这是社交功能萎缩所致。”艾伦用并不存在的手拍了拍身后的机器,“克里西斯的维护与交互,就成了我的精神寄托,而且是我的专业领域,为了活下去,我必须确保克里西斯的硬件运行正常,处理可能出现的逻辑错误或数据冗余,我还要持续把飞船传感器收集到的宇宙数据、地球最后传回的碎片信息,以及我个人的日志输入系统,试图让AI理解并保存人类文明的全貌,因为我对于人类未来持悲观态度,地球上已经乱成一锅粥,我和旅行者一号一样,飞出了太远的距离,慢慢的,就接受不到来自地球的讯波,在我所看不见的,那颗小小的蓝色的星球上,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人的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人类文明,这个璀璨了千万年的的岁月,最终死于互相争斗的话,那么我和飞船上的一切都将成为人类文明的活标本,为后来居上者彰显我生活的那个年代,科技有多么发达,文明曾经发展到多么引以为傲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