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嫩芽的绿,带着一种不属于尘世的妖异,仿佛是从地府的骨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叶脉上“子午卯酉”的符文天成,却在关键节点处呈现断裂,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归途的记号。
林阎的目光凝固了许久,这东西的气息他太熟悉了,是秩序,是枷锁,是那种试图将一切活物都纳入名册的冰冷意志。
他眼中杀机一闪,指尖泛起微光,就要伸手将其连根拔除。
一只冰冷但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腕,是秦九棺。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像是墓碑上的刻字:“别动。这芽……不是灾,是‘路标’。”
几乎在同时,墨三姑已经蹲下身,她那双总是戴着黑丝手套的手里,多了一柄小巧的银镊。
她小心翼翼地夹住一片嫩叶,对着叶片轻轻吹出一口带着尸兰香气的白雾。
那雾气并未散去,而是诡异地在叶片上方凝聚,渐渐拉伸、变形,最终化作一幅流动的画面。
画面里,是无边无际的灰色荒原。
无数看不清面目的孩童,穿着破烂的衣衫,赤着脚,沉默地在荒原上行走。
他们的脚印很浅,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但千千万万个脚印连接在一起,却形成了一条清晰无比的线,笔直地通向未知的远方。
画面无声,却比任何哀嚎都来得更加悲凉。
“有人想把它当成新的‘无名册’,记录下这些连名字都没有的孤魂。”墨三姑的声音像是淬了冰,“也有人想把它当成新的‘灯芯’,点燃这些孩子,照亮他们自己的路。可它现在……只是一条路。”
话音未落,一阵沉重的拐杖杵地声由远及近。
吴老杵佝偻着身子走了过来,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没有看嫩芽,也没有看空中的幻象,而是死死盯着嫩芽根部的泥土。
他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墓碑在摩擦:“哼,这土……是‘熟土’,被人动过。”
他伸出枯树皮般的手,毫不费力地扒开表层湿润的泥土,露出下面截然不同的、带着焦黑痕迹的硬土。
土层中,嵌着半块烧得只剩一角的账本残页。
尽管残破,上面的几个朱红大字依旧清晰可辨——“幽薪体系·新生代接入预案”。
在预案标题下方,盖着一个早已废弃的、边缘模糊的印章——“巡夜司旧印”。
一直蹲在旁边傻笑的老癫道突然不笑了,他凑过脑袋,用脏兮兮的指甲刮了刮那残页上的灰烬,咧开没牙的嘴,癫狂地笑道:“嘿嘿,巡夜司的阴魂不散啊……他们这是想用这株芽当成一个‘自愿献祭’的新接口。以前的幽薪体系,好歹要本人画押、按手印,现在他们学聪明了,想把所有‘无名’的,都默认成‘同意’,最后变成一个‘统一名’,全都绑上他们的战车!”
林阎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这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逻辑。
这不是简单的抓捕鬼魂,而是一场制度的革命。
有人正试图将“自由”,这个最无形、最根本的概念,重新编码成一套看得见、摸得着的冰冷制度。
那些无名的孩童,他们最大的财富就是“无名”所带来的自由,而现在,有人要将这份财富,变成他们永世不得超生的债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