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昏黄的日头透过虬结的枝桠,在落尘镇干燥呛人的尘土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空气里浮荡着劣质酒气与牲口粪便的酸馊味,但此刻围坐在破木桌旁的听众们,浑浊的眼睛里却罕见地没有麻木,而是被一种近乎贪婪的亮光点燃。十几张面黄肌瘦的脸孔,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渴望着甘霖,紧紧追随着老周头那沙哑低沉、带着奇异魔力的嗓音。
“……那书生姓林,家道中落,只剩半卷残破的祖传药经,字迹模糊,虫蛀鼠咬,扔在破箱子里几十年无人问津,被视作废纸。”老周头枯瘦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破旧的桌面,发出沉闷的轻响,浑浊的目光扫过人群,在阿宁和王浩绷紧的脸上停顿了一瞬,又缓缓移开。
“他流落至南疆十万大山边缘的‘瘴疠谷’,身无分文,饥寒交迫,更染上了当地无解的‘枯血热’,眼看就要化作一具无人收敛的白骨。谷中瘴毒弥漫,毒虫遍地,连最剽悍的采药人都视为绝地。”他声音平缓,却勾勒出一幅令人窒息的绝望图景。周围的听众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能感受到那南疆绝谷的阴冷死气。
“求生的本能驱使下,他拖着病体,在谷口一片被瘴气侵蚀得如同朽木的枯林里挣扎,想找些能入口的毒草烂果充饥,也算做个饱死鬼。”老周头顿了顿,端起豁口的粗陶碗,啜了一口浑浊的凉水,动作慢得像是在品味琼浆。听众的心也被吊到了嗓子眼。
“就在他扒开一片腐烂发黑的枯叶时……”醒木猛地拍下!
“啪——!”
众人身体齐齐一震!
“……竟被他扒拉出一株通体赤红、形如灵芝的奇物!那灵芝不过巴掌大小,却红得滴血,散发着淡淡的、如同烈阳炙烤岩石般的奇异暖香!更奇的是,它扎根的那段枯木,早已烂得如同败絮,手指一碰就簌簌掉渣!”老周头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微不可查的流光一闪而逝。
“书生林某,福至心灵!他猛地想起那半卷残破药经扉页上,被虫蛀得只剩半幅的古怪图样,还有旁边几个模糊不清的小字:‘朽木蕴阳……赤血……生……’后面就没了。当时只当是祖上胡乱涂鸦,此刻却如惊雷炸响!这红芝,这烂木……莫非就是经中所指?!”
“他顾不得许多,用尽最后力气,将那赤红灵芝连带着一小块朽木一同挖出,囫囵吞下!”
听众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吞吃来历不明的南疆奇物?这不是找死吗?!
老周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说也奇怪!那赤血灵芝一下肚,非但没有剧毒发作,反而化作一股滚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体内肆虐的枯血热毒!那股热流霸道无比,在他残破的经脉里左冲右突,如同熔岩奔涌,痛得他满地打滚,死去活来!”
阿宁听得入神,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仿佛那熔岩奔涌的痛苦也传递到了自己身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裤袋里那块琉璃碎片,似乎随着故事的起伏,也传递出极其微弱、近乎错觉的温热感。
“整整三天三夜!那书生如同置身炼狱!待到那焚身蚀骨般的剧痛终于缓缓退去,他竟发现自己不仅枯血热尽去,浑身精力充沛得如同脱胎换骨!更令他骇然的是,当他无意间一拳砸向身旁一块半人高的坚硬青石时……”
老周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那石头,竟应声裂开了一道寸许深的缝隙!”
“哗——!”听众再也抑制不住,爆发出压抑的惊叹和议论!劈石裂岩?!这岂非神力?!
“后来呢?周老!那书生后来如何了?”有人急切地追问。
“后来?”老周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苦涩、近乎没有笑意的弧度,浑浊的目光掠过众人头顶,望向落尘镇外那昏黄压抑、无边无际的天际线,“自然是踏上了另一条路。南疆十万大山深处,多了一个行踪诡秘的‘赤血散人’,专寻那些生于绝地、长于腐朽的奇物灵药……至于结局是生是死,是仙是魔,又有谁人知晓?”
他不再言语,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桌上深深的刻痕,仿佛在触摸着岁月本身。昏黄的光线下,他那佝偻的身影显得异常孤独和沉重。
故事戛然而止,留下满地的震撼和遐想。听众们意犹未尽地散去,脸上带着对那“赤血散人”的向往和对自身命运的茫然。阿宁和王浩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老周头最后那望向天际的复杂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们心上。
“生于绝地,长于腐朽……”王浩喃喃自语,破碎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猛地看向老槐树虬结扭曲、布满深深刻痕的树干,“周爷爷……他是在说……”
“是说我们!”阿宁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战栗,他下意识地捂紧了裤袋,那块琉璃碎片隔着粗麻布传来清晰的温热感,仿佛在回应他的想法,“就像那烂木头里的红芝!像那没人要的破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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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王浩的目光扫过老槐树下那被无数听众踩踏得坚硬如铁的泥地,扫过灶台边冰冷的灰烬,扫过土屋墙壁上那些仿佛蕴含着某种韵律的斑驳痕迹,最终定格在阿宁紧捂着裤袋的手上,“身处逆境……更要心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