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窗外凛冽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新糊的窗纸透进苍白的天光,映照着一份摊开在紫檀木御案上的密奏,以及崇祯皇帝朱由检那张愈发冷峻的脸。
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方正化,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年轻天子身上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怒意。
御案之下,新任户部尚书李邦华垂首肃立,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懑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愧。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副本,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阁内静得可怕,唯有那密奏上殷红的朱批,如同鲜血般刺眼。
“砰!”
朱由检的手掌猛地拍在案上,那声巨响震得笔架上的御笔都跳了一跳。他倏然起身,明黄色的袍袖带起一阵风。
“国之硕鼠!民之蠹虫!边军之血仇!”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彻骨,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朕的将士在辽东浴血奋战,缺粮少饷,甚至兵刃甲胄都不全!他们呢?!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好一个‘八大皇商’!当真是富可敌国,通天手段啊!”
他念出的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李邦华的心头。这些盘踞在山西,以张家口为据点,看似只是普通豪商巨贾的名字,此刻在皇帝的怒吼中,显露出其狰狞的本质。
“铁器、火药、粮草、布匹、甚至是我大明的山川地理、边镇布防图!”朱由检拿起那份密奏,手臂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就为了换后金那些人参、毛皮、东珠!他们将我大明的血肉,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努尔哈赤、皇太极!让他们拿着我大明打造的刀剑,穿着我大明纺织的布匹,来屠杀我大明的子民!!”
他的目光猛地射向李邦华:“李卿!你告诉朕!这些年,通过他们的手,资了敌多少?又肥了他们自己多少?!边军欠饷,朝廷财匮,是不是也有他们‘功劳’?!”
李邦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哽咽:“老臣…老臣有罪!稽核不力,察查不明,致使蠹虫横行,国帑流失,资敌误国至此…老臣万死难辞其咎!”他并非阉党,但也曾在旧朝为官,面对这触目惊心的罪证,一种深切的无力与耻辱感攫住了他。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下令将这些人满门抄斩的冲动。他知道,愤怒解决不了问题,这些晋商盘根错节,与宣大、山西的将门、官员乃至朝中某些势力,恐怕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他绕过御案,走到李邦华面前,亲手将他扶起:“李卿请起。此事非你之过,积弊非一日之寒。朕登基未久,魑魅魍魉自然要一个个跳出来。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是该如何斩断这些魑魅之手的时候!”
他的语气坚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你的‘一条鞭法’深化方案,朕看了,很好。清丈田亩,摊丁入亩,计亩征银,若能推行,必能廓清寰宇,充盈国库。但在此之前,得先把这些趴在国库和边军血脉上吸血的蛀虫,给朕揪出来!碾碎!”
李邦华借着皇帝的手站起身,擦去老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陛下圣明!此等奸佞,不除不足以平民愤,不除不足以正朝纲,不除…不足以慰边军将士在天之灵!老臣恳请陛下,严查严办!”
“查!当然要查!而且要一查到底!”朱由检转身,目光如电,射向一直如同影子般静立的方正化,“方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