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孝之殇

三日之辩,如同三记重锤,敲碎了【非攻巨像】赖以维持绝对静止领域的理念根基。苍白的光芒从领域的每一个角落潮水般退却,凝固的法则如同阳光下的坚冰,发出细微而密集的碎裂声。

河水重新奔流,带着劫后余生的呜咽;风儿重新拂过大地,卷起久违的尘土与生机;被定格的农人、工匠茫然地活动着僵硬的四肢,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恍惚。整个世界,正从那场漫长而冰冷的噩梦中,艰难地苏醒。

然而,巨像依旧矗立。劫火的苍白虽已黯淡,却仍未完全熄灭。那三百六十五道情感锁具构成的机械之心,仍在冰冷与复苏的边缘剧烈摇摆。绝对的秩序被打破,但残存的力量,以及墨子那被扭曲的意志,依旧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试图重新收拢那失控的领域,将万物再次拖回死寂。

就在这新旧法则交替、生机与死寂激烈拉锯的混沌时刻,在一个刚刚恢复流动、却依旧被巨像残余威压笼罩的破败村落里,发生了决定天平最终倾斜的一幕。

一位年逾古稀、头发花白如雪的老妇人,从她那间勉强未被领域彻底摧毁的土屋里,踉跄着走了出来。她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与近期饥饿痛苦的痕迹,眼神却异常清明,带着一种母兽护崽般的决绝。她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孙儿。

孩子在祖母的怀里微微颤抖着,嘴唇干裂,似乎连哭泣的力气都已失去。在之前的绝对静止中,他连本能的求生欲都被压制,如今领域松动,那积压的虚弱与痛苦才汹涌反噬。

老妇人抬头,望向远方那虽然光芒黯淡却依旧巍峨耸立、散发着令人心悸残余威压的巨像。她的眼中没有仇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感激与最终抉择的复杂悲怆。

她抱着孙儿,一步步,极其艰难地,走向村落中央那片空地,走向巨像威压最核心的方向。

每走一步,她都感觉仿佛有无形的山峦压在身上。那是巨像残余的静止法则在阻碍,在警告,在试图让她重新归于“平静”。刚刚恢复流动的空气再次变得粘稠,风声在她耳边变得尖利,仿佛有无数个冰冷的声音在呵斥她,命令她停下,回到那没有痛苦、也没有希望的“安宁”中去。

老妇人的腰被压得更弯,双腿如同灌了铅,但她抱着孙儿的手臂,却箍得更紧。她的嘴唇咬出了血,浑浊的老泪划过沟壑纵横的脸颊,滴落在孙儿冰凉的小脸上。

终于,她走到了空地中央,再无力前行。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朝着巨像的方向,双膝跪地,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怀中的孙儿,小心翼翼地、珍重万分地,放在了身前冰冷的地面上。

孩子虚弱地睁开眼,茫然地看着祖母。

老妇人俯下身,用布满老茧和尘土的手,最后一次,轻轻抚摸了一下孙儿枯黄的头发,仿佛要将所有的爱与不舍都融入这最后的触碰。

然后,她猛地直起上半身,仰起头,用尽生命最后的所有气力,对着那远方的巨像,发出了她这一生最后,也是最震撼人心的声音。那声音嘶哑、破碎,却如同杜鹃啼血,穿透了残余的法则壁垒,清晰地回荡在正在复苏的天地之间:

“谢先生……赐……太平……”

她首先,竟是道谢!感谢这巨像,这被墨子意志驱动的造物,曾带给这片战乱之地短暂的、哪怕是虚假的“安宁”。这份谢意,源于最底层百姓对和平最朴素、最卑微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