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此刻需要的并非具体的策略,而是一个可以倾听、能够理解的对象。阳光缓缓移动,将她的身影拉长,那沉静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过了许久,她才轻声开口,语气悠远,仿佛在说一个古老的道理:
“《孙子》有云,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汉卿,你深知其害,故而踌躇,这并非怯懦,而是责任。但时机如白驹过隙,有时候,当断则断,纵有千般害,也需取那万一之利。”
她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轻轻叩击着他内心最深处那扇紧闭的门。她不是在劝他莽撞,而是在提醒他,在充分权衡之后,那份决断的勇气同样不可或缺。
张学良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洞悉世事的清明与一如既往的支持。在这一刻,什么新政压力,什么日本人威胁,似乎都暂时远去了。花厅里只剩下茶香、阳光,和这个跨越千里前来、只为给他一份理解与支撑的江南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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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份知音之情,如同这窗外易逝的春光,美好却难以留住。他有他的责任和牵绊,她亦有她的世界和轨迹。
此番相聚,不过是乱世风雨中,一次短暂而珍贵的停泊。
“谢谢你,士云。”他最终只是低声说道,千言万语,都融入了这简单的几个字中。
蒋士云莞尔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掠过庭院中那几株凋零的海棠。
暮色渐合,将未尽的花影与初生的新绿一同浸染得朦胧。
她静立片刻,方转过身来,声音柔和似水,却字字清晰:
“这北平的春天,来得迟,去得也急。你看那海棠,前几日还盛放如云,一阵风雨,便零落成泥。花开花落,固然有其时节;人世聚散,也大抵如此。”
她望向张学良,眼中有清晖般的了然,也有江南春水般的温存,轻轻说道:
“可正因春光易逝,才更要珍重眼前景、眼前人。汉卿,请你——万千珍重。”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侧影镀上一层淡金,连细微的轮廓都清晰如刻。那句话落下,不是告别,却比告别更沉;不是挽留,却比挽留更远。
张学良知道,当这抹金色褪去,他必须重新回到那个冰冷而残酷的现实世界,去面对那些无法逃避的抉择。
但至少在此刻,这份来自江南的春意与懂得,足以慰藉他风尘仆仆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