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卿,”蒋士云放下酒杯,目光盈盈地望向他,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故作轻松的表象,直抵内心,
“这里没有外人,你……近来真的很辛苦吧?”
张学良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他抬眼迎上她的目光,在那双清澈而聪慧的眸子里,他看到了真切的关怀与一种无需言说的懂得。他不必在她面前强撑那份副总司令的威仪。
他轻轻晃动着酒杯,看着杯壁上挂着的酒痕,唇边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辛苦?”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自嘲,
“有时觉得,倒不如当年在奉天,跟着老爷子真刀真枪来得痛快。如今这位置,看似风光,实则步步荆棘,左右掣肘。上面有南京步步紧逼的新政,旁边有日本人虎视眈眈,下面……弟兄的身家性命都系于一身。”
他仰头将杯中残酒饮尽,侍者悄无声息地再次为他斟上。酒精让他一向克制的情绪有了些许松动的迹象。
“士云,你知道吗?有时候午夜梦回,我常想起我们在天津时,一起听戏、论画的日子。那时虽也有烦忧,但至少……心是轻的。”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蒋士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知道,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脚,灯光下,那手指白皙得几乎透明。
“心轻,是因为有所依归,有所向往。”她轻声接话,声音如同窗外的月光般柔和,“如今汉卿你肩负的,是整个北方的安危,是无数人的期望。这份沉重,自是不同。”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他眉宇间的倦色,心头微微一紧。这个男人,本该是翱翔九天的鹰,如今却被无形的锁链束缚着,挣扎得如此疲惫。
“依归?向往?”张学良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有些迷离地望着窗外的荷塘夜色,“有时候,我连自己的方向都看不清了。守?守得住吗?退?又能退到哪里去?日本人亡我之心不死,南京那边……”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之语两人都心知肚明。
蒋士云拿起酒瓶,亲自为他斟了半杯酒。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超越寻常朋友的亲昵与体贴。
“《左传》有云,‘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汉卿你如今正是在‘思危’、‘有备’的阶段。看不清方向时,不妨先稳住脚下,积蓄力量。我相信,以你的智慧和魄力,终能找到那条最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