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存亡,在此一箭!传令弩阵!”栾书眼中闪过决绝的凶光,“依周先生令!射!”
命令如同闪电传遍晋军弩阵!早已枕戈待旦、在浓雾中如同钢铁雕塑般肃立的三段击弩手们,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效率!他们虽目不能视,但动作早已刻入骨髓!
前排弩手根据传令兵嘶吼的“仰角二十八度!方位东南偏北十五度!金环箭!”,飞快拨动弩臂悬锤,精准定位于刻度“二十八分”!抽出尾部带金环的重箭,搭上弩槽!
“放!”令旗在雾中模糊地挥动!
崩!崩!崩!第一波重箭撕裂浓雾,带着死神的尖啸,向着那片未知的、被周鸣算定的死亡坐标倾泻而去!
击发!后退!补位!再击发!箭雨连绵不绝,毫无间断!弩阵的轰鸣成了雾中唯一的主旋律!
指挥棚内,周鸣的心神分作两半。一半,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持续接收着地听瓮阵列传来的最新声源信息,不断微调着射击诸元:“集群一速度未减!方位微调!仰角增半度!”
“集群三轻车加速!提前量!方位正东!仰角二十五度!黑环箭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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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半,则紧紧系在那些覆耳的士卒身上。
“报!集群一区域!传来巨响!有车辕断裂声!马匹惨嘶!”一个听瓮卒突然抬头,声音带着惊骇的狂喜。
“报!庚五瓮方向!有重物坠地!大量哀嚎!”另一个士卒紧接着喊道。
“报!丁七瓮!楚军车阵大乱!律已崩散!有…有向后溃退之声!”
这些声音,透过陶瓮,通过听瓮卒的转述,冰冷地描绘出雾中地狱的景象。周鸣面无表情,炭笔在素帛上集群一的位置不断打叉,标注着覆盖打击的效果。心中那无形的“声波-位置-打击效果”模型在飞速迭代、优化。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箭雨轰鸣和地听瓮传来的死亡回响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天际,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灰白。浓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撩起,开始变得稀薄、流动。
能见度逐渐恢复。
首先映入晋军将士眼帘的,是阵前那片被箭雨反复耕耘过的土地。泥泞的地面上,插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芦苇荡般的黑色箭杆!箭羽在晨风中兀自震颤!
而在这片恐怖的箭林之下,是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破碎的战车!翻倒的车轮!折断的长矛!撕裂的旗帜!以及…层层叠叠、姿态扭曲的尸体!尤其是左翼结合部正前方三里左右那片区域,几乎被楚军重车先锋的残骸和尸体铺满!许多战车连人带马被数支、甚至十数支重箭钉死在地面上!侥幸未死的楚卒在尸堆血泊中翻滚哀嚎,如同炼狱中爬出的恶鬼!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
楚军蓄势已久、借雾掩护的雷霆突袭,尚未触碰到晋军阵线的毫毛,其最精锐的先锋战车集群,已然在晋军弩阵依据“大地之声”引导的、精准到残酷的“盲射”覆盖下,化为一片修罗屠场!中路疑兵和右路轻车集群,虽未遭毁灭性打击,也在密集的箭雨下伤亡惨重,阵型溃散,狼狈地消失在尚未完全散尽的薄雾深处。
晋军阵线上,一片死寂。所有将士,从元帅栾书到最底层的弩手,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由自己亲手制造、却又超乎想象的血腥画卷。震撼、狂喜、后怕、甚至一丝茫然,交织在每一张脸上。
栾书一步一步,缓缓走出指挥棚。晨光熹微,照亮了他脸上沾染的尘土和一丝溅上的血点。他走到周鸣面前,目光扫过指挥棚内那些巨大的陶瓮,扫过素帛上密密麻麻的声源标记和射击诸元,最后停留在周鸣手中那几根被汗水和血渍浸染、变得暗红的算筹上。
这位身经百战、以铁血着称的晋国元帅,缓缓抬起手,竟对着周鸣,深深一揖!他直起身,从周鸣手中轻轻取过那根沾血的算筹,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握住了一件比千军万马更沉重的神兵。他看着阵前那片尸山血海,又看向周鸣,声音低沉,却如同洪钟,震撼了每一个竖起耳朵的晋军将士:
“算师一策…”栾书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敬畏,“…胜千甲!”
晨风掠过鄢陵原野,吹散了最后一丝残雾,也吹动了那根被栾书紧握的血色算筹。算筹冰冷,其上沾染的,是无数楚军先锋的热血,亦是数学智慧在战场上奏响的、最残酷、最辉煌的死亡乐章。雾散天明,晋军壁垒巍然,而阵前,唯余一片由精准算力犁出的、沉默的血色坟场。